吳羽策拈起這塊石頭,似笑非笑:“這才是燿。”
“十年前葉修闖入虛海,向虛空求取磷粉之法。我那時只不過是看守虛海的無名小輩,卻偏偏知道他極想知道的事。”
“我守著偌大虛海,正無趣的很,他恰巧送上門來。我便讓他與我打個賭,贏了,我就告訴他。”
“他倒是贏了這個賭約。只可惜,他即使贏了,還是取不到救命的藥材。”
這個可惜,吳羽策說的似乎很開心。紅衣鬼王嘴角牽起一絲薄銳的笑意,如牽機:“因為燿,從來不是什麼蝴蝶。”
他攤開手:“你看,這不過是虛海里最尋常的石礫,卻在沙海打磨下變得極輕,極容易燃燒。一旦遇光,便會自焚。又因為太輕,能漂浮在空中。”
“所謂磷粉,不過是火焰墜下的虛影,根本不存在。”
吳羽策扔開石塊。它滾落在地,很快便燃起明滅的光焰,在兩人的注視下搖搖晃晃地飄起來。不多久,又是一隻燿翩舞於沙海之上了。
吳羽策含著笑意低聲說:“你有沒有見過一個人,懷抱著最大的希望,卻忽然陷入絕望的樣子?”
喻文州冷眼看著他。
“那個希望支撐他走了很遠很遠的路,連虛海都敢闖,踏過無數屍骨,最後終於得到了,卻發現,他所想的東西,從來都沒存在過。那時候他那個樣子啊……”
紅衣鬼王側著頭,似乎在選取一個合適的描述。而青衣人垂著眼,不知在想什麼。最終吳羽策說了四個字。
他笑道:“當真有趣。”
“不能再向前了。”
葉修看著不遠處的綠洲:“我們遇到了蜃。不,這不是蜃……”他又注視良久,聲音冷了下來:“是有人設下了幻陣。”
他轉頭道:“底下都跟好我,別走散了……小周呢?!”
他轉過身,目見之處,已不見青年的身影。
平地升起霧氣。
他不用回頭也知道,兩個少年的身形也在無聲散去。葉修站在原地,不動聲色握緊了傘柄。
煙霧漸漸散去。在他面前,伸展開江南煙雨中,熟悉到閉目能見的街衢。
有落花微雨,雙燕飛去。一橋碧水,一船桃花。
有人撐著傘,從橋上緩緩走來。少年身影,還似舊時。
好像還是那一天之前,許多許多個時日。
蘇沐秋已經走到他面前,轉了轉傘面。傘下少年笑意清淺。
“好久不見。”
“這就要走了?”
喻文州腳下不停:“你想說的說完了,我想聽的也聽完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吳羽策在他身後輕笑:“我這還有一句,不知道你要不要聽?”
青衣閣主停下腳步。
他知道這未必是他想聽的話。卻魔怔一般,不由自主地,聽背後紅衣鬼王道:“’喻文州,便如此蝶。’——你想必已知道,這句話是誰說的了吧?”
喻文州閉上眼。
便如此蝶。便如此蝶。
先天不過是最尋常的石礫,連玉都不算,卻硬生生憑著天長日久的打磨,掙扎著燃燒出世所矚目的光焰。
每一步都是竭盡全力的焚燒自身。
不這樣做,就無法前行。
他歡喜那人看得這麼透。卻又恨那人看得這麼透。
他不再理會身後的笑聲,拂袖離去。
喻文州走後,紅衣鬼王卻收了笑意。
他臉上露出一點從沒人見過的倦色。
茫茫沙海之上,局已成,眾子掙扎。而他何嘗不是棋子。
都是身不由己。
再多看一刻眾生輾轉,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