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二大隊”的人馬圍住了小窪村,把楊黑驢的一家老小捆了起來,翻箱倒櫃、掘地三尺。村裡人沒有一個敢出頭的,王三官雖然害怕,但想著自己是個保長,只好硬著頭皮去給土匪磕頭、求情討饒。
“二大隊”的首領姓崔名巍,匪號“山連山”,是個東北人。他居然也知道王三官的名聲,王保長羅嗦了半天,人家雖然沒聽進去、卻也沒打沒罵,還搬來一把椅子,笑著說:“你是個大善人,請坐下,看我們惡人如何行事吧。”
說真的,那楊黑驢也確實會動腦子。他在後院的菜地裡挖了個地窖,窖口鋪著厚木板,墊上土,又在土上種蔓青,一般情況下,任誰也想不到蔬菜的底下會有個藏寶洞。可不知怎的,這個秘密居然被劉寡婦的兒子發現了,當即就帶人刨開了洞口。
眼看著自家的糧袋子、錢罐子、包袱皮子、賬本子……所有值錢的寶貝都被土匪們掏了出來,楊黑驢大叫一聲暈了過去。
土匪也有“匪道”,不燒房子不填井,搶了浮財不傷人。臨走的時候,那位“山連山”對坐在椅子上直哆嗦的王三官打了個哈哈:“隔山打雁,見者有份。保長,你想要個啥?儘管說話。”
王三官壯著膽子說:“給我一頭牛吧。”
等“二大隊”的人走了,王三官就把耕牛還給了楊家。他想,楊黑驢是個能吃苦耐勞的勤儉人,雖然破了財,但只要人還在、地還在、牛還在,終究是不會破家的。
可是,在十六保,“破家”的人戶卻不少。大家都知道這次不繳清軍麥過不了關,於是有的去借高利貸、有的就賣房子賣地。
曾老太婆的兒子也被十三軍抓去了。一時間找不到土地的買主,老太婆急了,就把房子拆了,賣磚瓦木頭。
曾家的房子座北朝南,“簸箕院子”裡有三間正房和兩側配房,大瓦屋藍磚白灰、裡生外熟,外加丈把高的院牆,看上去十分漂亮。其實,這“裡生外熟”指的是建築的裡面是土坯,只在外皮用一層條磚裹著,好像“包皮饃”一樣,雖然外表好看,可拆開來就是一堆土,並沒有多少值錢的東西。
房子拆了,曾老太婆就坐在一片廢墟里放聲嚎啕,挑選磚瓦木料的人見她哭得傷心,也覺得有些不落忍:“老人家,瞧你這意思,到底是賣還是不賣呀?”
老太婆捂著臉,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哎噯唉……揀你的吧,別管我,我是個瘋老婆子。”
折騰了好幾天,有的人家湊齊了麥子,有的人卻依然沒辦法,還在縣城大牢裡關著。
那座“大牢”倒是歡迎人們去參觀。拖欠軍糧的犯人平時都在木頭籠子裡站著,沒吃的沒喝的,每天被揪出來揍兩回。行刑的時候,捱打的人沒命地叫、圍觀的人害怕地哭,那場面真是悽慘。
王三官看不下去了,就去找負責看押人犯的縣聯保主任劉馨吾:“劉主任,這些人關在這裡,他們家裡沒了主心骨,想借錢也沒處借,最後還是交不了軍糧,不如放回去吧。”
劉馨吾也覺得這話有道理,可他又覺得不放心:“把人放回家,要是不交糧還逃跑了怎麼辦?”
王三官想了半天:“要不……把我押在這裡吧,交不來糧食就打我。”
劉馨吾愣了愣,哈哈笑起來:“說你是好人,還真是個好人。這樣吧,三天之內我不打你,三天以後可就不客氣了。”
就這樣,十六保的人被放回了家,王保長卻進了木頭籠子。他姐夫氣得不理睬他,他姐姐雖然每天來送飯,卻也是不停地埋怨:“別的保長都是風風光光的,你倒好,替犯人站木籠!真是沒有臉面。”
王三官卻覺得無所謂:“保長吃官司是天經地義,這沒啥,這沒啥。”
過了三天,十六保的軍麥仍然沒有交齊,王保長真的要捱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