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架在燈罩上,光看著那紫泥�鬥喙尖上的一個小洞,是一隻水汪汪的黑鼻孔,一顆黑珠子撥出呼進,濛濛的薄膜。是人家說的,多少鈔票在這隻小洞眼裡燒掉。它呼嗤呼嗤吸著鼻涕,孜──孜──隔些時嗅一下,可以看得人討厭起來,的確是個累贅,但是無論怎麼貴,還是在她自己手裡,有把握些,不像出去玩是個無底洞。靠它保全了家庭。他們有他們的氣氛,滿房間藍色的�霧。這是家,他在堂子裡是出去交際。
她知道他有了冬梅會安頓下來的。吃�的人喜歡什麼都在手邊,香�罐裡墊著報紙,偎在枕邊代替痰盂,省得欠起身來吐痰。第一要方便省事,他連他少奶奶長得那樣都不介意。
冬梅燙了飛機頭,穿著大紅緞子滾邊的花綢旗袍,向太太和少爺磕頭,又去給少奶奶磕頭。但是睡在床上被人向她磕頭是不吉利的,生著病尤其應當忌諱。銀娣自己不在場,預先囑咐過女傭們,還沒拜下去就給拉住了。
〃就說'給少奶奶磕頭。'說也是一樣的。〃
不是一樣的,給冬梅又提高了身分。本來已經把前面房間騰出來給她,揀最好的傭人伺候她,叫她管家,誇得她一枝花似的。玉熹少奶奶躺在一間後房裡,要什麼沒有什麼,醫生也不來了,她孃家聽見了,從無為州叫人來看了她一次。銀娣後來坐在房門口叫罵了三個鐘頭︰
〃我們這兒苦日子過不慣,就不要嫁到我們家來。倒像請了個祖宗來了。要回去儘管去,去了別再來了,謝天謝地。我曉得是嫌冬梅,自己騎著茅坑不屙屎,不要男人,鬧著要分床、分房。人家娶媳婦幹什麼的,不為傳宗接代?我倒要問問我們親家。他們要找我們說話,正好,我們也要找媒人說話。拿張相片騙人,搞了個癆病鬼來,算我們晦氣。幾時冬梅有了,要是個兒子,等癆病鬼一斷了氣馬上給她扶正。〃
她養成了習慣,動不動就搬張板凳騎著門坐著,衝著後房罵一下午。冬梅的第三個孩子,第二個兒子生下來,少奶奶才死。扶正的話也不提了。
第十五章
她有時候對玉熹說,〃叫人家笑話我們,連個媳婦都娶不起?還是我惡名出去了,人家不肯給?〃
〃我不要,〃他說。
〃他也是受夠了,實在怕了,〃她替他向別人解釋。〃他不肯嚜,只好再說了。〃
只要虛位以待,冬梅要是上頭上臉起來,隨時可以揚言託人做媒,不怕掐不住她。她現在還不敢,不過又大著肚子挺胸凸肚走出走進,那副神氣看著很不順眼,她又不傻,當然也知道孩子越多,娶填房越難。差不多的人家,聽見說房裡有人已經不願意,何況有一大窩孩子,將來傢俬分下來有限,圖他們什麼?
孩子多了,銀娣嫌吵,讓他們搬到樓下去又便宜了他們,自成一家。一天到晚在跟前,有時候又眉來眼去的,叫人看不慣。玉熹其實不大理她,不過日子久了,總像他們是夫妻倆。
他還算有出息的。雖然不愛說話,很夠機靈,有兩次做押款,因為田上收不到租,就是他接洽的。找了人來在樓下,她沒下去,東西讓他經手,他這一點還靠得住,因為他要她相信他。東西到了他自己手裡能保留多久,那就不知道了。她只希望他到了那時候懂事些。
她最大的滿足還是親戚們。前兩年大爺出了事,拖到現在還沒了,隔些時又在報上登一段,自從有了國民政府還沒出過這麼大的案子。親戚們本來提起大爺已經夠尷尬的,這時候更不知道說什麼好。據說是同事害他,咬他貪汙盜竊公款,什麼都推在他頭上。他被免職拘捕,託病進了醫院,總算沒進監牢。被她在旁邊看著,實在是報應,當初分家的時候那麼狠心,恨不得一個人獨佔,出去摟錢可沒有這麼容易。他家只有他一個人吃這顆禁果,落到這樣下場。向來都說姚家子孫只有他是個人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