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聲也就成了大堂裡唯一的聲響。
“空”、“空”之聲一滯,元元用鬆了一口氣的語氣道:“軍師來了,我們先聽聽他怎麼說好了。”
那些野獸樣幽幽的目光便一起轉向陸子周,令他渾身彷彿蟲蟻爬過般地不舒服。他輕抖袍服,略過元元伸過來的手,徑直走到混天龍前面坐下來。他用了盛行於牡丹王朝鼎盛時代的坐姿。跪坐著,袍服的下襬整齊地壓在他膝蓋下,在身體兩側形成兩條美麗的波紋。很難想象,那個崇尚精緻華麗年代的儀態會出現在流寇的巢|穴裡。
渾天龍盯著陸子周看了好一陣子,開口說道:“你這是在祭奠我嗎?”
之後,他就緩緩地笑了,笑聲越來大,越來越悲涼。似乎平靜的面具突然龜裂,他的每一根頭髮,每一根皺紋都透出無盡的無奈與嘲諷。
他笑著說:“子周,你看,他們以為殺了我就沒事了……”
突然間,陸子周就心軟了。他閉上眼睛。
英雄末路,美人遲暮,莫如此甚。
混天龍繼續道:“我林某人,前半生做軍人,死於朝堂的互相殘殺。想不到後半生作土匪還是要死於土匪的自相殘殺。想來真真可笑。二十五年前,我死了,朝廷不曾放過狄帥和武威軍。如今大約也不會放過諸位吧。”
“這個自然。”陸子周終於開口,“圍而不攻,官軍所等的,應該不只是你的人頭。”
匪首間騷動起來,一陣交頭接耳中,聽得九當家的郝搖旗混聲混氣的嗤笑:“怎麼著,這咱們還真沒活路了不成?”
元元將手按在陸子周的肩上,轉身去制止一眾匪首,道:“天無絕人之路,總要想個辦法。”
混天龍止住笑聲,意味深長地看了元元一眼,才道:“我可以死,奈何所死何為?”
他輕輕地撫摸長劍,彷彿撫摸夢中情人光潔的肌膚,緩緩說道:“我年幼時也曾讀書,聞說世有廟戰之才,三寸之舌,強於百萬雄兵;一人之辯,重於九鼎之寶。譬如魯仲連者,一言既出,卻秦、救衛、弱楚、強齊。可謂一言可以興邦,一言可以喪邦。”
他猛然間抬眼,盯著陸子周道:“先生國之名士,果真沒有辦法解今日之困麼?”
“是啊!”四當家的一丈青在後面小聲嘀咕,“吃我們的,喝我們的,養你老難了!這玩意兒也不能一到關鍵時刻裝不知道啊!”被元元瞪了一眼,他總算閉上了嘴。
陸子周心中微曬,只道:你又何必激我?
然而事已至此,早已沒有退路,他終於也不得不硬下心腸來。
“我可以去見傅鐵衣,”他說,“只是若要事成,還需向大當家借一樣物事。”
混天龍兀地停手。
然而陸子周並不給他喘息的機會,當即起身,長揖道:“請借大當家的人頭一用!”
短暫的呆愣之後,混天龍低低笑道:“這有何難?拿去便是!反正也是我欠大家的。”
說罷將劍一橫,便要自刎。
“大哥!”元元伸手握住劍身。
混天龍臉上滿是嘲諷,然而看見元元手上滲出的血,終究“哼”的一聲,罵道:“幾十年一口鍋裡掄馬勺子的交情,一朝反目,竟是連叫我自己了斷的情分都沒有了麼?”
眾匪首聞言也是一陣慚愧。
元元道:“不是的,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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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有行者,無以圖將來;不有死者,無以酬傅氏……”陸子周輕輕推開混天龍的劍,牽住元元的手,以儘可能平靜的語氣言道,“大當家的這顆人頭,卻是要傅鐵衣親自來取才行!”
隨著這一句,眾匪首一起看向混天龍。其中的期盼與急切不言而喻。
混天龍倒是笑了,慨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