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門開了,父親看著我,每天他都會說:“好看。”
然後我們一起,穿過這個城市每一個角落。拉丁區一間說是一八八幾年就開張了的咖啡館的老闆問他:“先生,這個可愛的小姐是您的情人嗎?”他笑著說:“是的。”明媚如水的陽光下,塞納河風情萬種,父親操著熟稔的法語,他們一起望著莫名其妙的我大笑。那時候,沒人知道我來自一個荒涼的地方。
回國的前夜,我在深夜裡醒了。聽見父親均勻的呼吸聲,我擰亮了床頭燈,悄悄爬下來。那屋子真小,我得小心翼翼地踮著腳尖,才能跨過他的胳膊和腿,坐在他臉前的一小塊空地上。背後是小冰箱“嗡嗡”的聲音,這種公寓所謂廚房就是一個像件傢俱一樣砌進牆裡的電磁灶,一做飯,就算開啟窗戶也是煙熏火燎的。
我抱著膝蓋坐在那兒,燈影裡父親沉睡的臉輪廓分明。我的指尖輕輕劃過他高高的眉骨,他的臉頰,奶奶常說我和他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有件事我這些天一直很想告訴他,可是我不好意思。六歲那年,他回來過年。晚上我硬是要他念書給我聽,那是我第一次真正聽到他的聲音。他說:“《小王子》?好吧。我隨便挑一頁,你閉上眼睛。”他的聲音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傳來:
小王子說:她的身體將我包圍,照亮了我的生命。我不應該離她而去。我早該猜到,在她不高明的把戲背後隱藏著最深的溫柔;花朵的心思總叫人猜不透。我太年輕了,不明白該如何愛她。
他的聲音很厚,很重,有海浪的聲音在裡面喧響,又溫柔得像一縷陽光。那是我找了好久的,專門用來唸《小王子》的聲音。我閉上眼睛,努力不讓溼潤的睫毛顫抖。那聲音馴養了我。他以為我睡著了。他就停了下來,在我的面頰上,輕輕一吻。
現在他睡在我的面前。他的臉龐,他的呼吸。在我的指尖下面。他突然睜開眼睛,有些錯愕地望著我。我微笑,“爸。”我很少這樣叫他,“我睡不著。”
兩個月後,我遇上了江東。新生入學,我們一群人聚在一起做自我介紹。我聽見一個聲音說:“我叫江東。”那聲音和六歲那年的一模一樣,可以用來讀《小王子》,可以讓我的身體裡開滿繁花似錦的,溫柔的慾望。後來,我就義無反顧地陷下去了。
她說:“我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講過這件事。我從來就不知道這件事我有一天也會講出來。”然後她羞澀地望著我。像貓一樣,臉蹭著我的胳膊。
我也給她講了一件我從來沒有跟人說過,也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和人說的事兒。
我第一次*是初二那年暑假。
那個女孩是我的英語家教。是個大學生。她總是很肉麻地叫我“弟弟”。她很嗲地這麼叫我的時候我看得出來,她的神態,她的表情,她的語氣,都是在極力模仿那些漂亮女孩的嬌氣和*。可是她很醜,就連那時候對“女人”這東西根本沒開竅的我都覺得她很醜。但我不忍心揶揄她是醜八怪作怪,哪怕是在心裡。因為我看得出來她這種模仿後面的努力和掙扎,我看得出來她自己也知道這努力和掙扎是徒勞的。
大學畢業的時候她本來應該順理成章地留在這個她從小長大的地方,可是為了她的男朋友,她硬是跟家裡鬧翻,在他的家鄉—— 一個更靠北,也更封閉的城市找了工作。她拿著聘書去找她男朋友的時候以為這會是一個最大的驚喜,結果那個鳥蛋男人說:你這是何苦?其實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那天她哭了,眼淚一直流,一直流,她的哭相很難看,可我還是把手放在她肩膀上。我是真的替她難過。我結結巴巴地說:“要不,我找我以前的哥們兒,去揍他一頓吧……”她一把抱緊了我,她哭著說:“弟弟,弟弟。”
後來,我們做了。
再後來,我和媽媽在國貿商廈裡看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