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入中國,則中國之’,密宗也好,回教也罷,應該做的,是‘中國化’——文明教化,有本有末,有先有後,不能顛倒了過來。所以,‘官方語言’,實非漢話不可。”
這段話,御姐自然是聽懂了,但是,她沉吟不語。
關卓凡也不著急,耐心地等著。
半響,慈禧輕聲說道:“卓凡,滿蒙聯盟,是祖訓。”
這句話,似乎有一點突兀,但關卓凡馬上就懂了。有清一朝,對蒙、藏,和對回、維,態度是完全不同的。滿蒙聯盟,是清朝最重要的統治基礎,因為這個,清廷對西藏,亦盡力懷柔。現在,關卓凡主張定漢語為“官方語言”,此政在回區推行,朝廷不會手軟,但於蒙區、藏區,就難免猶豫了。
關卓凡點點頭,正容說道:“太后訓諭,臣謹記在心。臣亦有幾句肺腑之言,講出來也許會犯大忌諱,不過。為國家社稷計。不能不說。”
慈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偏過頭,視線轉向了李蓮英和玉兒,兩人十分乖覺,立即躬身退出了“藍廳”。
慈禧轉回頭,平靜地說道:“好了,這兒只剩咱們兩個人了,你說吧。”
“是。”
關卓凡輕輕咳了一聲,說道:“這滿蒙聯盟。確實是我朝立國最重要之基石。無此聯盟,我朝未必能夠定鼎中原;偌大蒙古地方,亦未必能夠入我中華版圖。”
“為此,世祖以降,朝廷皆禮遇密宗,對達賴更是以國師之禮相待——這不僅僅是為安定西藏,更是因為,蒙古亦篤信密宗。”
“不過,滿蒙聯盟之所以重要,是因為滿蒙鐵騎聯手。天下無敵——可是,這是洋槍洋炮出來之前的事情;洋槍洋炮出來之後。這樣的局面,一去不復返了!”
慈禧心頭一震。
關卓凡緩緩說道:“僧王的馬隊,是最精銳的蒙古鐵騎。太后,臣是從八里橋的死人堆裡爬出來的,親眼見過,這支馳騁南北、縱橫無敵的馬隊,是如何全軍覆沒的。”
慈禧點漆般的眼瞳中,隱現異樣的光芒,流轉閃爍不定。
關卓凡繼續說道:“僧王剿捻,追亡逐北,人不解甲,馬不卸鞍,以親王之尊,夜晚宿營,同大頭兵一樣,和衣席地而眠,天色微熹,便第一個認鐙揚鞭。人在馬上,疲憊極了,幾乎不能睜眼,全靠烈酒提神,竭心盡力,無以復加,不愧‘忠武’之諡。可是……終於殞身殉國!”
慈禧低聲說道:“捻子……終究是靠了你,才能打平。”
“太后誤會臣的意思了——臣這番話,不為表功!臣的意思是:世道不同了,仗不是那麼打的了!”
“看你急的……我沒有誤會你的意思!嗯,你是說,洋槍洋炮出來之後,蒙古馬隊,不好用了?”
“是!拿臣來說,打長毛,剿捻平回,徵美徵日,小有微功,全賴洋槍洋炮;排兵佈陣,亦都用西法。如果臣帶兵,還是當年步軍馬隊那一套……”
說到這兒,關卓凡停了下來,微微地搖了搖頭。
辛酉政變,關卓凡御前救駕,步軍馬隊呼嘯而來、卷地而去,慈禧是見過的,並留有極深刻的印象;天津閱兵,陸上、海上“演炮”,則是前些天的事情。
兩相比較,如何呢?
她不懂軍事,但也不會有任何疑義:她當年以為凌厲無儔的那支馬隊,當不起“冠軍號”一百一十磅“阿姆斯特朗”後裝線膛炮之一擊。
慈禧喟然而嘆。
“還有,臣請太后留意,臣是旗人,麾下將士,卻是……漢人和洋人。”
這句話,關卓凡聲調平緩,卻一個字、一個字地扔進了慈禧的心房中,猶如空谷留音,迴響不絕。
她聽得出其中意義嚴重的暗示:該依靠誰?該和誰“聯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