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才寫了半篇,正覺筆風順暢的時候,高升又進來了,小心翼翼地說:“老爺,有客……”
“混賬東西!”許庚身發起脾氣來,“不是說了擋駕?”
“是曹老爺的聽差,有張條子……”高升有點委屈,捧過來一張紙。
“哦。”許庚身釋然,心說這倒錯怪高升了。曹毓英是自己的同寅至好,又是自己的“達拉密”——滿語中領班的意思,即使是他的聽差來,也是照例不在擋駕之列的。
開啟條子一看,卻只有四個字“牌興如何?”心中一喜:有牌局!然而看看眼前的半張卷子,又有些為難起來。猶豫片刻,還是把筆一扔,收拾了幾張銀票,喜滋滋地去了——這也就難怪他屢次痛下決心用功,而屢次不能成功了。
在熱河隨侍的官員,都不準攜帶家眷,只能以兩件事消磨閒暇,一是閒談,二就是打牌。大家住得不遠,許庚身安步當車,很快便到了。進了屋子,見除了曹毓英,還有方鼎銳和朱智在座。彼此都是同一班的好友,熟不拘禮,百多張骨牌向桌上一倒,便壘起了四方城。許庚身又嚷嚷餓了,讓曹毓英的聽差拿了兩碟點心來,邊打邊吃。
“星叔,”曹毓英隨手打出一張么雞,叫著許庚身的字問道,“我今天沒當值,聽說大阿哥的師傅,皇上點了李鴻藻?”
“唔,唔,”許庚身含糊地點著頭,直到把嘴裡的酥餅嚥下去,才說:“你都知道了?這麼說上諭才出軍機,外間就傳開了啊。”
“自然是有人散了出來。”曹毓英漫不經心地說。
“誰?”
“除了焦大麻子,還能有誰?”方鼎銳心直口快,把軍機大臣焦佑瀛的名字點了出來。
軍機章京又被稱為“小軍機”,是軍機大臣的行政班子,而軍機大臣之中,焦佑瀛則是被他們最看不起的一個。
“此公最愛賣弄,自高身價。”許庚身鄙夷地說道,“上次說恭親王要造反,也是從他那散出來的。”
這種事,連軍機大臣都是不敢議於朝堂之上的,但這幫軍機章京在私邸中談論起來,毫無顧忌。
“說恭王挾洋人自重,要造反,這當然是別有用心的謠言。”曹毓英搖了搖頭,若有所思地說,“怕的是有人拿這個當藉口,有所圖謀。我就聽說,要造反的那個,另有其人。”
“誰?”另外三個人,都露出極感興趣的神情,不約而同地將身子向前俯了過去。
曹毓英在桌上翻了翻,撿起一張“六萬”來,向上一亮。
大家都明白,他取的是那個“六”字,自然指的是肅順了。恭王和肅順,都是行六,於是肅順一派的人,稱恭王為“恭老六”,而恭王一派的人,則稱肅順為“肅老六”。
“你是說宮燈?”說話的又是方鼎銳。“宮燈”是他們幾個之間,為肅順起的別號,說來有趣,原因居然是肅順這個“肅”字,形狀上象一盞宮燈。在外人聽來,便萬萬猜不透了。
“密之!”曹毓英先叮囑了一句,才繼續說道,“若非別有所圖,何必又在京中調兵入衛?”
“說的也是。”許庚身是兵部郎中出身,對兵事最是熟稔,“熱河已經放著近兩萬的兵,又調三千人來,其心不可問焉。”
曹毓英面上露出關切的神色:“倒不知這新調來的三千人,成色如何,什麼時候能到?”
“昨天晚上已經到了,”許庚身無所謂地說,“步軍還是老樣子,也就是站個班,擺個門面的用處。倒是聽說這一回派來的馬隊練得不錯,不比驍騎營差。”
不比驍騎營差,那就是說,肅順的實力,又增強了這一塊。曹毓英添了這件心事,並不流露出來,繼續打牌。一把牌剛剛上聽,卻見聽差曹平進來,小聲道:“老爺,有客。”
這麼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