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評論家說,希區柯克是建立在一個嚴密邏輯基礎上的,這是西方傳統。而《蘇州河》是建立在主觀感受上的,他認為這個主觀感受是東方的,神秘主義的,是建立在命運上的,不是建立在一個可以把握的邏輯上的。我覺得他說得有一定道理。其實到底是一個人兩個人不是特別重要的,重要的是影片很多關鍵點上的那種模糊性。
我說攝影機不撒謊,但它有時候在撤謊。這是一個基礎悖論。還是攝影機在場不在場的那些問題,有很多直覺的東西在裡頭。
陳偉文:你的幾部電影都是都市觸覺的,而且避免了一般電影表現上海所運用的建築什麼的影像。是否試圖歸納一下你對上海這個城市的感覺?
婁燁:髒亂差。(笑)比較主觀的一個上海。如果說你是完全客觀的,那麼你要依附現實來傳達,你可以把你的語言降低到零,因為現實已經傳達你要傳達的東西了。但是如果你不是依附在現實上的,你有主觀介入的,你的攝影機已經介入了,這種情況下它就要求你有作者自身的攝影機的態度。這是很重要的。影片故事好像在蘇州河上的,但實際上是依附在怎麼來面對蘇州河上面的。有些問題你必須很清楚。蘇州河對你來說是什麼,這是一個根本問題。我的觀點很顯然,我覺得它是髒的,但是又是很美的。
陳偉文:這是進入生活的一種方式。我要透過影像這種媒介的方式找到我和這個世界相通的東西。
婁燁:安東尼奧尼所有的片子都在說,生活是一團糟的,但生活可能是美好的。可能很多藝術作品都傳達這麼一個資訊,但怎麼來傳達這個資訊,每個人有每個人不同的角度。這才會有不同的豐富多彩的電影。
陳偉文:《蘇州河》開始是以一個攝影師的紀錄風格進入,是一個紀實與虛構的關係,後面其實是有反差的,敘述者正在敘述一個故事。人們對結尾含義有不同的看法。
婁燁:結尾就是,情人走了,自個兒把自個兒喝醉了,然後相信蘇州河會變清的,相信愛情還會再來的。還是比較健康的。
陳偉文:這個片子很開心的,相比《紫蝴蝶》,《紫蝴蝶》很壓抑。沉甸甸的,秤砣一樣,最後加的那段閃回,等於你還要給這個秤砣打上一個封印。
婁燁:可能某些電影作者在某個階段只能拍這個作品,如果過了可能就不會去拍了。如果我2002年不拍《紫蝴蝶》,現在就不會拍了。那是到目前為止,我的電影處在非常黑暗的一個點上,非常無望,絕望,那跟我個人有關。幾乎透不過氣,找不到出路。我真正第一次涉及歷史,這又讓這個黑暗的點更加黑暗。一旦你涉及歷史,你就有雙重任務和責任在那兒,而且那是一個七十年前的歷史,還不是近歷史。
陳偉文:以前你都拍當下,突然一下子擺渡到歷史。
婁燁:對我個人來說,是一個特別大的轉彎。一下子發現以前獲得的那些資源和經驗,已經完全失效了。不適於這個題材表達了,你必須找到新的東西。當然這也是我拍這個電影的一個刺激點。怎麼面對歷史,不僅是語言層面,而且也是思想層面的問題。這部片子審查的時候,一開始提出四十多條意見,後來精簡到四條意見,總體來說基本上呈現原來的狀況,回到一個最基本的人的角度來看歷史。我認為你現在不可能還原七十年前,所以,在2003年拍的一部關於1930年上海的電影,它就是一部2003年的電影,而不是1930年的電影。實際上它是今天的關於歷史觀望的一部電影,不是一部歷史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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