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因為我在玩兩面倒的把戲啊。我一面裝做要改邪歸正,可是在私下裡,在心底裡,我卻黏
住了其中最最大的邪惡不放。我試圖叫我的嘴巴說什麼我要幹正正當當的事,乾乾淨淨的
事,還打算給這個黑奴的主人去信,告訴她他如今在那裡。可是在我心底深處,我知道那是
在撒謊——而上帝也知道。你可不能對上帝撒謊啊——這個道理,我如今算是弄明白啦。
我因此就心裡亂糟糟,可說亂到了極點,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到後來,我產生了一個
念頭,我對自個兒說,我要把信寫出來——然後再看我到時候能不能祈禱。啊,這有多怪
啊,我這麼一想,就彷彿立時立刻自己身輕得如一片羽毛,我的種種煩惱都一掃而光。於是
我找來了紙和筆,既高興,又激動,坐下寫了起來:
華珍小姐,你在逃黑奴傑姆現正在比克斯維爾下游英兩裡地被費爾貝斯先生逮住了,你
如把懸賞金額給他,他會把他交還給你。
哈克·芬
我覺得挺痛快,覺得已經把罪惡洗滌得一乾二淨,這是我平生第一回有這樣的感覺。我
知道,如今我能祈禱啦。不過我並沒有馬上就祈禱,而是把紙放好,坐在那裡思前想後——
想到了這種種的一切終於能成如今這個樣子,這有多麼值得高興啊,而我又怎樣差點兒迷失
路途,掉進地獄。我又繼續地想。想到了我們往大河下游漂去的情景。我見到傑姆正在我的
面前,片刻不離,在白天,在深夜,有時在月夜,有時在暴風雨中。我們漂啊漂,說話啊,
唱啊,笑啊。不過呢,不管你怎麼說,我總是找不到任何一件事,能叫我對他心腸硬起來。
並且情況恰恰相反。我看到他才值完了班便替我值班,不願意前來叫我,好讓我繼續睡大
覺。我看到,當我從一片濃霧中回來,當我在世仇械鬥那兒,在泥塘裡又見到了他,在所有
這類的時刻裡,他是多麼興高采烈,總要叫我乖乖,總要寵我,總要想盡一切方法為我設身
處地設想,他對我始終如一這麼好啊。最後我又想起了那一回的事:我對劃攏來的人們說,
我們木筏子上有害天花的,從而搭救了他,這時他是多麼地感激,說我是老傑姆在這個世上
最好的朋友,也是他如今唯一的朋友。正是這個時刻,我碰巧朝四下裡張望,一眼看到了那
一張紙。
這可是個叫人左右為難的事啊。我把紙揀了起來,拿在手裡。我在發抖。因為我得在兩
條路中選擇一條,而且永遠也不能反悔。這是我深深知道的。我認真考慮了一分鐘,並且幾
乎屏住了氣考慮的,隨後我對自個兒說:
“那好吧,就讓我去下地獄吧。”——隨手把紙給撕了①。
①這幾段是馬克·吐溫的名篇。百年多來,從來是研究與評論的焦點之一。從全書
的構思謀篇論,也可說是高潮所在,其峰迴路轉,奔向高潮的高超技巧,也使後人得益良
多。作品中有關哈克的內心矛盾、天人交戰的心理描寫,既生動地描寫了哈克的高尚情操的
勝利,也折射出了反黑奴制度的鬥爭在普普通通老百姓心中艱難曲折的勝利歷程。
這可是可怕的念頭,可怕的話語啊,不過我就是這麼說了。並且我既然說出了口,我就
從沒有想過要改邪歸正。我把整個兒這件事從腦袋裡統統趕了出去。我說,我要重新走邪惡
這一條路,這是我的本行,從小就這樣長大的嘛。走別的路就不內行了。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