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讓之玩世不恭的態度我們不說,可是他這一句話卻提出一段真理,仍不為當時人所洞悉。法律與紀律不同,它是社會上之強制力。要是下層對之已然漠視,上端也不會更為認真。如果希望法律生效,立法必須以一般現行生活狀態為藍本。倘使反其道而行,其執行必極端的困難。
漢代末年情形有如上述,其覆亡已不足為奇。這朝代創始時循秦制而採取一種三分政權的體制。丞相總攬百官,御史大夫管監察,大司馬主軍政。以後名號間雖常更變(如御史人夫為大司空,大司馬為大將軍大司馬),其基本組織則不變。可是公元2世紀末期,原來設官分職的觀念已與事實上發生了很大的距離。監察的職責已由一個次層的官僚稱為“司隸校尉”者擔承。此人具有現代國家內“反對黨首領”之形象。隨著西漢之傳統習慣,大將軍一職,總是由帝之舅父姻兄充當,亦即是官在外戚。再因著霍光的一段穿插大將軍大司馬通聲勢,顯赫到有廢立權。後漢中葉之後一連串地產生了好幾個未成年的皇帝甚至嬰兒皇帝,好像出於機遇,然則也是由於居大將軍職者從中擺佈。宦官之弄權,有好幾個原因。他們是宮內參與機密之近臣,為皇帝手下不可或缺者。要是皇帝未成年,則必為皇太后倚重。有好幾個有力量的宦官,樹立了維護皇室的聲名。他們也有權指揮京軍,後者就算大將軍大司馬也不一定能掌握擺佈。
公元189年兩方的主力衝突,把一切的做作全部放棄。當公元184年,稱為“黃巾賊”的農民造反威脅國都洛陽時,何進以太后的異母弟之身份晉封大將軍;他###黃巾有功,更增加了他的威信。日後他即與司隸校尉袁紹互通聲氣。他們密謀召集一支邊軍入都誅除宦官。但是宦官張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辦法先下手。張讓之弟張朔,過去在爭執中為另一位司隸校尉李膺所誅,而他媳婦又是何太后之胞妹。他矯傳旨令誘何進入宮,當場將他謀殺。袁紹為何進報仇時,將皇宮焚燬,將可能拘捕的宦官全部斬盡殺絕,也逼得張讓投水自盡。
文士自衛成了武將
至此漢朝可說氣數已盡。被召入京的邊軍來不及參加這次政變,到達之後也無意維持秩序,其將領跋扈難以駕馭,其士兵目無紀律。很多官僚已知中樞的領導力量無法挽回,乃紛紛回鄉築塢,組織私人的軍隊自衛。根據最初所謂“上天誥命”,皇帝縱不能一手管制社會上利害不同的各階層,有如地主與農民、舊有和新興計程車紳階級、地方政府和中央政府,至少也要在他們發生爭執時作有力量之仲裁。事實上之發展則以皇室家庭內衝突作導火線,擴張了權力鬥爭,將所有有關的社會問題一齊掀動。此後,漢代名存實亡,又苟延了三十年。皇帝此時實為囚人,國都則被焚,全帝國之臣民尚要目睹身受長期的內戰,自此席捲鄉野,不少的文臣,雖有些志與願違,也因時勢變為武將。有些人士更在事前預料天下將亂。可是沒有人能料想到中國會因此失去其對稱與平衡狀況達三百多年。
公元200年的官渡之戰在歷史上是一段有趣的插曲。這場戰役並沒有解決問題,只是因為兩方主將之背景使讀者能獨具慧眼地看出他們衝突之範圍。進軍來犯的乃是袁紹,亦即以前企圖一網打盡所有宦官的司隸校尉。在這關頭他希望做由各地所組成的地方部隊的領袖。他的六代祖袁良曾以《易經》起家。袁良以他所學傳授於孫袁安。袁安因學術上的聲名才幹,從縣令郡守一直官至司空(監察院長)、司徒(文教部長)。從此之後袁家再無一代未曾做到朝廷裡的高官,有所謂“四世三公”、“門生故吏滿天下”的稱號,當袁紹舉旗而起的時候,他的附從者據說糾集了十萬兵眾在他麾下候命;又稱其食糧曾以大車萬輛自河北運來。抵擋他的乃是曹操,他的背景更為複雜。曹操之義祖父曹騰乃是宦官,以黃門從官的名義為太子侍讀。曹操之父曹嵩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