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揩額頭的汗水,帶著滿意而如釋重負的心情長長噓出一口氣,然後,定睛對門楣上汪登的祖祖的祖祖掛上去的牛頭骷髏說:“死鬼汪登,你家的鍋莊我好好地替你守著。”心氣高爽的女主人親切地摸了一下貼在兩扇大門上被太陽曬得發白的笑呵呵的財神畫,心想:“如果老頭子在的話,她就沒有這麼累,但也沒有這麼快活了。人啊,活到三十來歲才明白,世間的事情是沒有盡善盡美的,現在有錢了,可老頭子沒了,這就是過日子。”此刻,空空蕩蕩的巷子是那種熱鬧後出現的冷清,顯得格外的寂靜,耳際還繚繞著嘈雜的牛蹄聲那未散淨的餘音,“到底這八輩子汪家鍋莊迎來送往了多少馱隊,恐怕要問問掛在門楣上的牛頭了。”經過一陣短暫的沉思,白阿佳突然想起要給甲注娃們結工錢了。她來到院中大聲吆喝:“大家聽著,一會兒到二樓的堂屋,大家累了一年了,把自己掙的工錢領了去孝敬父母,關心老婆孩子還有你們自己。”她的宣佈像捅了“馬蜂窩”一般,甲注娃們紛紛從四面八方“飛”到院裡,整個院子裡嗡嗡地躁動起來,眾人一窩蜂地奔向二樓,木樓梯被歡快而細密的腳步踩得吱吱怪叫。
“蹄子輕點,牛變的。”白阿佳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心想:“還是銀子味道香啊!”
入冬後的第一個夜晚,白阿佳在油燈下不時將算盤子撥得噼裡啪啦地響,藏桌的火盆上煨著一罐酥油茶,辛苦了一年的鍋莊也像嬰兒一般靜靜地躺在搖籃裡休息。她的耳邊不時隱約傳來隔壁玉珍教孩子們和樓下守門人同鄭雲龍的說話聲。當女主人靈巧的手指噼啪撥上最後一顆算盤珠的時候,眼睛差一點都笑出“聲”來,她迅速將食指銜在嘴裡,避免自己因興奮過度而忘乎所以地大叫起來,“啊嘛嘛,老頭子,天上下金子了。”熱血的奔湧使她感到了口渴,她伸手去端茶碗,卻意外地摸到了燒鴉片的煙燈。冰涼的器皿使她腦中突然蹦出一個念頭,累了一年也該舒服舒服過幾天神仙的日子了。伴隨鴉片膏、煙槍、煙燈從幻覺裡飄來,李玉珍的影子也蹦了出來,她喜歡李玉珍這丫頭,骨子裡並非認為她有文化或活幹得好,表面上只能這麼誇她,其實,這丫頭燒鴉片煙的手藝特別好,也不知道她是哪裡學的。一想到那飄飄然的*,她渾身有一種不可抑制的興奮,徑直走到窗護欄邊叫了玉珍的名字……
7 馱腳娃(馬幫)的家園——鍋莊(9)
看門人旺堆的小屋裡,鄭雲龍和老頭盤起腿坐在三石灶邊邊喝清茶邊聊天,老旺堆反覆摩挲出汗的雙手,手掌上的趼削不時地掉在火塘裡發出噼噼啪啪燃燒的響聲,像是在回顧,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地說,“凡來鍋莊的人,不管是藏商漢商,是阿佳還是僱工,都是笑著離開或是留在鍋莊的……”旺堆老頭在不止一次對鄭雲龍重複這樣的開場白。
“為什麼都笑著離開呢?難道他們的每一筆生意都會賺錢?我聽說一般鍋莊都是有很固定的客商,是不是這些固定的客商同鍋莊之間簽訂有某種契約?”
旺堆老頭用一隻手做成半圓形罩在耳邊,想盡力聽清楚他的問題,他一直將帽子背在背上,一頭銀色的短髮像從來不長一樣,緊貼著頭皮,帽子和頭始終處於牛郎和織女的境地。他用雙唇抿了抿伸出的舌頭,然後說:“我當馱腳娃的時候,我的主人阿布就一直同薩根巴鍋莊做生意,認準的生意夥伴,幾十年上百年都不會變,鍋莊主人只收雙方客商百分之三到四的‘退頭’,從來不多佔雙方的便宜,客商們就像幾家混放在同一片草場的牛群,到了晚上都能各自找到自己的歸宿。什麼契約?心誠就是契約。”看門人故意把最後一句話音拖得很長,看來,他很欣賞自己的總結,而且鄭雲龍是他這一輩子聽他發表見解的最忠實的聽眾。
旺堆年輕時是馱腳娃,如今整天走路時躬著腰,雙腿成O字型,走路時像下蛋雞一樣一啄一啄地並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