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寫《吝嗇鬼》的莫里哀。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根治人類身上自古以來就存在的吝嗇這個老毛病,但他在劇場裡把吝嗇解剖得那麼透徹、那麼辛辣、那麼具體,使人們以後再遇到吝嗇或自己心底產生吝嗇的時候,猛然覺得在哪裡見過,於是,劇場的笑聲也會在他們耳邊重新響起,那麼多人的笑聲使他們明白人類良知水平上的事非。他們在笑聲中莞爾了,正常的人性也就悄沒聲兒地上升了一小格。
忘了是狄德羅還是博格森說的,莫里哀的《吝嗇鬼》問世以來沒有治好過任何一個吝嗇鬼,這是毫無疑問的;但是隻要經歷過演出劇場那暢快的笑,吝嗇鬼走出劇場後至少在兩三個星期內會收斂一點,不是吝嗇鬼而心底有吝嗇影子的人會把那個影子縮小一點,更重要的是,讓一切觀眾重見吝嗇行為時覺得似曾相識,然後能快速給以判斷,這就夠了。
吝嗇的毛病比我所說的小人的痼疾輕微得多。鑑於小人對我們民族昨天和今天的嚴重荼毒,微薄如我們,能不能像莫里哀一樣把小人的行為舉止、心理方式用最普及的方法袒示於世,然後讓人們略有所悟呢?既然小人已經糾纏了我們那麼久,我們何不壯壯膽,也對著他們鼓譟幾下呢?
二十世紀臨近末尾,新的世紀就要來臨。我寫《山居筆記》大多是觸控自以為本世紀未曾了斷的一些疑難文化課題,這是最後一篇,臨了的話題是令人沮喪的:為了世紀性的告別和展望,請在關注一系列重大社會命題的同時,順便把目光注意一下小人。
是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