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候不早,哈丹尚有公務未處理完,我有點困了,先行回起居帳休息。決戰將至,營中瀰漫著一種緊張而興奮的氣氛,我穿過兩頂帳子,正要回自己帳中,突然,身後響起鬼祟的腳步聲。
大戰前夕,不可掉以輕心,我第一反應是奸細,回頭喝道:“誰!”
“陛下。”
我微微一怔,隨後,暗處緩緩走出一老一少,兩個身影。
“陛下,臣來遲了!”
我從沒想過今生還能再見孟士準。
他穿著改良過的羊皮袍,一副中原商人打扮。六年前還黑如烏蓋的頭髮,此刻已然半白。燈火不亮,看不清他的臉,只能隱約看出他眼角眉梢大片的皺紋,說起話來,聲音更像過了刀片,嘶啞得��恕�
在我記憶中的殷燕寧,除了氣急敗壞要置我於死地那一天外,一直是氣質端方的翩翩公子,孟士準是他父親的學生,與他有同門之誼,聽聞舊時感情也極為深厚。當年我聽說他留孟士準一條命,以為他終究念一點舊情,如今看來,也許不是他想留孟士準的命,而是孟士準的命他拿不去。
拿不去,卻也能叫你活得如螻蟻。曾經的內閣首輔、文壇領袖孟士準大人如今不過五十幾歲,看上去,竟已如耄耋老人了。
孟士準身旁的是個年輕人,我看著眼熟,一時半會兒卻想不出他是誰。兩人皆是商人打扮,我聽白虎說過,中原來的那幾個賣火銃的商人一直想見我,我沒見,原來是他們。孟士準喊了我兩聲“陛下”,我沒有應,只冷冷地看著他,他向我走了幾步,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陛下,上蒼垂憐,令吾皇尚在人間!”孟士準一語未畢,已老淚縱橫,“陛下,臣是來接您回去的。如今朝中奸臣當道,小人橫行,幼主不能掌事,太后優柔無能,百姓日日掙扎在水深火熱之中!朝廷上下亟待明君聖主回朝,救黎民於水火!”
孟士準看來吃了不少苦,光是能找到這裡,跟著狄族士兵奔襲多日恐怕就要了他半條命。可我聽著他的話卻有點想笑——他忘了自己被人罵是“奸臣”,我被人當“一代昏君”那時候了?
君臣一場,如今重逢,我漠然不語,孟士準涕淚交加。許是見我毫無反應,孟士準眼淚稍住,痛聲道:“陛下,自臣偶然得知您尚在人世,至今已尋了您三年了。若不是堅信終有一日會找到您,也許臣這副龍鍾病體早就付於土中。臣此來之前,已先斬後奏,聯絡了邊城守將魏鐸,朝中亦有不少臣子心念陛下,只要陛下肯站出來登高一呼,天下必然一呼百應,屆時還位回朝絕不是空談!”
孟士準仰頭朗聲道:“陛下,臣已報必死之志,若您肯同臣回去,臣捨去殘缺病體,為您光復社稷,若您不肯,這茫茫草原就是臣的歸宿,臣願一頭撞死在您馬前,陪您一同長留草原!”
“懇請陛下以祖宗基業,江山社稷為重,即刻啟程回朝!”孟士準身旁的年輕人一頭磕在地上。
他們的動靜不小,四周巡邏計程車兵已然聽到聲音,開始注意這裡。我眉頭微皺,不由退了一步,想同他們保持些距離,這也許叫孟士準覺得我想走,於是膝行著過來抓我袍角。我更退幾步躲開,正在這時,哈丹走了過來。
他當是處理完戰報,要回來歇息。離得老遠,我瞧見他,他也瞧見了我,還對我笑,走到近前,他卻微微有些怔了。
“孟大人?”哈丹一眼就認出了孟士準,用漢話道。
孟士準恍若未聞,眼角都不曾斜一斜他,只急切地看著我:“陛下,江山社稷危在旦夕,請即刻隨臣回朝!”
哈丹走到我身邊,若方才他只是怔,這會兒已然臉色都變了,一雙眼緊盯著我,裡頭看不出情緒。我望著他,不知該說些什麼,一旁的孟士準見此情形,竟匍匐在地,爬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