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身上披了件染血的狄族外袍,因為太小,袖子緊緊繃著像隨時都要炸開,前襟系不上,露出裡頭的衣服,一看就是剛從死了的狄族士兵身上扒下來,急急忙忙套在身上的。他雖在羌族宮城,裡面穿著的卻是地地道道的漢人服飾,再看他腰間佩玉,喲,這人竟是個正四品官!
我瞬間就明白了怎麼回事。
也不知是羌族先向中原示好,還是中原先搭上了羌族的線,怪不得前幾天深夜牧仁王率人往東南方向跑,原來是想跑到中原,找殷燕寧庇護。
就不知畢生視羌族為仇敵,寧可戰死也不議和的衛明肯不肯同意。
我輕夾馬腹,阿鳳知我心意,緩緩走向這位正四品大人。那人見我手提長刀,渾身浴血,簡直如見鬼一般,駭得直翻白眼,指著我說不出話來,再見我不疾不徐而來,馬蹄踏起塵土,他的身子突然向後一仰,整個人先是一哽,而後打起顫來。待我越靠越近,他突然拼命拽起旁邊的馬韁。那馬韁纏到門旁的栓木上打了個死結,硬拽怎麼都拽不下來,他眼見我馬上要走到眼前,忽然撲通一聲跪倒,腦門撞地,搗蒜般向我磕了十來個響頭。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陛下?
我微微一怔,定睛細看,良久,終於想起了這人是誰。
殷豪。
他是殷閣老的侄子,殷燕寧的堂弟,當年京中有名的紈絝。我記得他曾經酒後打死了人,按律當斬,他家裡給了亡者家人一大筆錢,換來人家改口,說是亡者自己體弱,驚嚇而死,又哭著去衛明府上跪求。求他跟我說說情,饒這混蛋一命。殷燕寧當時下落不明,所有人都當他死了,殷豪便是殷家這一代唯一的男丁。衛明做小伏低來求我,平日裡見不著的溫柔話說了兩大車,我心情一好,樂得做個順水人情,便念在殷閣老與殷太傅對社稷有功的份上,把斬立決改了仗二百流放。
記得他杖刑那日,我曾親自到場看熱鬧,這混蛋打人的時候叫囂得好像個霸王,被打了兩下就叫得像殺豬一樣,打到第二十下,脖子一梗,乾脆昏死過去。我煩他慫,就順嘴跟旁邊的刑部官員說往後要有大赦,你記得別那麼著急放這孫子回來。以為會好好熬他一陣子,讓他懂點做人的道理,怎麼,哥哥一掌權就把你赦了回來,還提拔你做了四品官?
出使草原是苦差事也是美差,來日還朝,哪怕你是個草包,也能借此平步青雲,四品升三品,三品升二品。你哥哥殷燕寧,他還真是用心良苦。
我遠遠地望著磕頭不迭的殷豪,造化弄人,竟叫我在此碰見了殷家人。他認出我,叫我“陛下”,讓我饒命——他竟還承認我是皇帝!
天底下可有比這更荒謬的事?
我翻身下馬,噙著冷笑,一步步走近殷豪。殷豪嚇得翻了個跟頭,圓滾滾的身子跟肉球似的在地上打滾,拼了命地躲。他的頭磕得太厲害,磕破了,泥土跟血混在一起,髒兮兮的噁心極了。我一直走到他面前,逼得他縮到牆角,再無處可躲,然後高高地舉起刀,狠狠地劈了下去。
“啊——”
殷豪像殺豬似的哀嚎,整張臉埋進掌中,一股腥臭氣傳來,他竟尿了。
我忍不住笑了出聲。
馬韁被我砍斷,馬兒掙脫束縛,揚起前蹄,放聲嘶鳴。殷豪等了片刻,發現自己沒死,傻子似的抬起了頭。
他臉上黑一塊,紅一塊,白一塊,可是從鼻樑到嘴唇那一塊,真像殷燕寧。
我輕輕一笑,收刀入鞘,轉身離去。
這一仗以牧仁王於王宮中絕望自焚告終。狄族攻破格朗城,俘虜王公貴族超過三千人,接收羌族士兵、百姓、牲畜、糧食、領地不計其數,大獲全勝。
格朗城在這場大戰後千瘡百孔,哈丹留下一隊人馬善後,狄族餘下大軍仍回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