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緩緩站起來。
頭不昏,眼不花,沒有噁心、嘔吐的衝動,平衡感猶在,現在可以排除腦震盪的可能。
原地走兩步,除了腳踝隱約刺痛,一切都還好。
我放心了。
怕死。據心理醫生說是源於童年陰影,父親的死非但打擊了母親,也影響了我。
該心理醫生是中學駐校保健醫生,不曉得他的分析有無可靠根據。但我怕死,倒是不爭的事實。
在確定自己至少還可以活上六十年後,我開始環視地震平息後的家園。
錯愕!錯愕不足以形容我是時驚訝詫異的萬一。
一片荒山,在我身前身後。
花園別墅呢?萬家燈火呢?塊肉餘生,呃,劫後餘生、絕處逢生,不不不,是我生活了十年的家園呢?我想我已經有神經錯亂的前兆了。
夜風冷颼颼地拂過我的頸背,我卻通身熱汗涔涔。
以我長期收看國家地理雜誌和探索頻道所累積的淺薄地理知識,劇烈的地殼運動會形成山脈,中印邊界那座舉世聞名的山峰,就是長期地質運動形成的。可是,里氏五級以上地震,能一夕間在長江三角洲衝擊平原造就一座山脈嗎?實在是讓人不得不懷疑的匪夷所思。
或者,是地震發生後的救援人員橫穿整座城市,把我救到郊區被視為本市旅遊聖地的佘山,然後極其不負責任、毫無人道地扔下我,一走了之。任我在荒山野嶺自生自滅?
我抬頭望天,又低下頭看自己一件古代儒袍,足下一雙沙灘拖鞋,真是詭異的局面。
倏然,我腦中靈光一閃,不會是管家他們恨我自行逃命,不顧他們的死活,想給我個教訓,乘我昏迷,把我丟到這裡的罷?
這時不免苦惱自己素日死板,不肯被手機這等先進器物束縛了自由。眼前一片荒山,沒有手機求救,要我自己走出去,不辨東西南北,說不定迷路餓死。三五月之後才被人發現,報紙頭條一行大字:都市失蹤少女山中迷路,終至彈盡糧絕餓死山林。附上一張我生前死後的照片,以警世人。
拼命回憶素日裡看過的野外求生節目內容,我仰頭搜尋夜空中最亮的那一顆星星,決定跟著它走。
背後小包袱裡的手電筒、打火機、壓縮餅乾,一下子成了奢侈物品,不到緊要關頭,我不準備動用。悲觀主義徹底佔據上風,我考慮要不要在意識清醒時寫下聲情並茂、血淚斑斑的萬言遺書備用。若真不幸客死山林,也好留下一個血淋淋的例項,做反面教材之用。
在崎嶇的、完全看不出路徑的山道上走了很久,我一直納悶,印象裡應該有高空觀光纜車索道的,怎的就看不見呢?沿著索道走,似乎更能找到人煙的。
當一個人孤獨無措時,時間就會愈形漫長磨折。或者我其實並沒有走多久,但感覺上卻彷彿已經有一生一世。是故當我看見空山寂寂之中一燈如豆時,只差沒有趴在地上親吻草皮,高唱哈利露亞。
掛上最得體禮貌善良溫文的微笑,我狂奔而去,然後傻在當下。
兩間茅舍!兩間活生生的茅舍!
這算什麼?竹林隱士乎?我的狂喜立刻煙消雲散成人性中極其醜陋的劣根。誰會住在這種地方?通緝要犯?變態狂魔?原諒我看多了好萊塢電影,腦海裡閃過的悉數是沒什麼創意的血腥鏡頭。
就在我猶豫要不要過去打擾住在此間的“隱士”時,茅舍彷彿搖搖欲墜的竹扉,由內而外,“吱呀”一聲,推了開來。
一個白衣男子,執著一盞油燈,緩緩走出來。
一剎那,我忘記地震,忘記遺書,忘記呼吸,忘記天地萬物,落進一雙仿似宇宙般深廣幽邃的眼眸裡去。這雙眼,清冷包容,澄澈悲憫,帶著神秘迢遙的光芒,與星夜相輝映。
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