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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部分

效果。

其次,副歌部分用了兩個奇異的和音。其他和音全都平庸無奇,惟獨這兩個出奇制勝令人耳目一新。至於和音是如何構成的,乍聽之下還不明白,然而最初入耳那一瞬間我就深感惶惑,甚至有被出賣的感覺。旋律中拔地而起的異質性搖憾我的身心,令我惴惴不安,就好像從空隙吹來的冷風猝不及防地湧入領口。但副歌結束之後,最初那悠揚的旋律重新歸來,將我們領回原來的和美友愛的世界,不再有空隙風吹入。稍頃,歌唱結束,鋼琴叩響最後一音,絃樂器靜靜地維持著和音,高音雙簧管留下嫋嫋餘韻關閉旋律。

聽著聽著,我開始理解——儘管是粗線條的——《海邊的卡夫卡》會有那麼多人陶醉的原由。那裡存在的,是天賦才華和無慾心靈坦誠而溫柔的砌合。那是天衣無縫的砌合,即使以“奇蹟”稱之亦不為過。住在地方城市的十九歲靦腆女孩寫下思念遠方戀人的歌詞,面對鋼琴配上旋律,隨即直抒胸臆。她不是為了唱給別人聽,而是為自己創作的,為的是多少溫暖自己的心。這種無心之心輕輕地、然而有力地叩擊著人們的心絃。

我用電冰箱裡的東西簡單吃了晚飯,然後再一次把《海邊的卡夫卡》放上唱盤。我在沙發中閉目閤眼,在腦海中推出十九歲的佐伯在錄音室邊彈鋼琴邊唱的情景,遐想她懷抱著的溫馨情思,以及那情思由於無謂的暴力而意外中斷……

唱片轉完,唱針提起,落回原處。

佐伯大概是在這個房間中寫的《海邊的卡夫卡》歌詞。翻來覆去聽唱片的時間裡,我漸漸對此堅信不疑了。而且海邊的卡夫卡就是牆上油畫中的少年。我坐到椅子上,像她昨晚那樣肘拄桌面手託下巴,視線以同一角度投向牆壁。我的視線前面有油畫,這應該沒錯。佐伯是在這房間裡邊看畫邊想少年寫下《海邊的卡夫卡》這首詩的。或許,是在子夜這一最深邃的時刻。

我站在牆前,從最近處再一次細看那幅畫。少年目視遠方,眼裡飽含著謎一樣的縱深感。他所注視的天空一角飄浮著幾片輪廓清晰的雲,最大一片的形狀未嘗不可看作蹲著的斯芬克斯。斯芬克斯——我追溯記憶——應該是青年俄狄浦斯戰勝的對手。俄狄浦斯被施以謎語,而他解開了。怪物得知自己招術失靈,遂跳下懸崖自殺。俄狄浦斯因這一功勞而得到底比斯的王位,同王妃即其生母交合。

而卡夫卡這個名字——我推測佐伯是將畫中少年身上漾出的無可破譯的孤獨作為同卡夫卡的小說世界有聯絡之物而加以把握的。惟其如此,她才將少年稱為“海邊的卡夫卡”,一個彷徨在撲朔迷離的海邊的孤零零的魂靈。想必這就是卡夫卡一詞的寓義所在。

不僅僅是卡夫卡這個名字和斯芬克斯的部分,從歌詞的其他幾行也可以覓出同我所置身的狀況的砌合。“空中掉下小魚”同中野區商業街有沙丁魚和竹莢魚自天而降正相吻合;“把身影化為利劍/刺穿你的夢”似乎意味著父親被人用刀刺殺。我把歌詞一行行抄寫下來,唸了好幾遍。費解部分用鉛筆劃出底線。但歸根結底,一切都太過於具有暗示性,我如墜五里雲霧。

“站在門後邊的/是失去文字的話語”

“溺水少女的手指/探摸入口的石頭”

“窗外計程車兵們/把一顆心繃緊”

這些到底意味著什麼呢?或者說看上去相符的不過是故弄玄虛的巧合?我在窗邊打量著外面的庭園。淡淡的暮色開始降臨。我坐在閱覽室沙發上,翻開谷崎①譯的《源氏物語》。十點上床躺下,熄掉床頭燈,閉上眼睛,等待著十五歲的佐伯返回這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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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即谷崎潤一郎(1886…1956),日本現代作家,著有小說《春琴抄》、《細雪》等,曾將《源氏物語》譯為現代日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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