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鳳仙定定看著她。
良久,他輕哂:“近日治水,皇太子身先士卒,與前方的工匠同甘共苦,吃穿住行與普通人無異,在民間風評極好,深受百姓愛戴。前幾日,甚至有上百個村民手捧自家釀酒和豬羊肉前來探視。”
月光照進魏紫的桃花眼,她瞳中一片清澈柔軟。
她溫聲:“太子殿下就是很好的人,從他幫我和離的那日起,我就這麼想了,所以他絕對幹不出貪汙賑災款的事。不過,這跟你不能插手這件事有什麼關係?太子殿下那麼好,你為何不能幫他?”
寢屋寂靜。
蕭鳳仙沒有回答她。
他的嫂嫂到底只是個天真的閨閣女子,尚不能理解他話裡的暗示。
他點到為止,轉移話題道:“近日與你見面,你話裡話外總愛提起周顯元,莫非,你喜歡上了他?嫂嫂何時變得這麼沒有底線?周顯元可是有婚約在身的。”
魏紫尷尬。
這廝又開始胡攪蠻纏了……
她幾時說過喜歡太子殿下?
她分辨道:“我沒有,你別亂說,我只是在意堤壩。修築江堤的工程關乎千千萬萬個百姓、千千萬萬畝良田,二弟,伱是官,你如今當以蒼生社稷為重,你既知道那是個渣滓工程,為何不立刻揭發?說什麼不能插手,當年在山陰縣,你送給我的書上說,‘在其位謀其政’,你也是學過這句話的,為什麼現在卻說不能插手?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那道堤壩在將來再次毀於一旦?”
她凝視蕭鳳仙。
她知道,前世她的二弟風評極差,人人唾罵。
可是這輩子……
哪怕他總是對她放狠話,她打心眼兒裡也仍然認定他並非窮兇極惡之人。
少女的桃花眼本該嫵媚輕柔,可她心性純真,眼裡的期冀乾淨而明亮,就像是一面澄淨無垢的明鏡,如蓮花般不可褻玩。
她明善惡,懂是非,知榮辱。
她和周顯元一樣,看似憨厚老實,實則一身都是錚錚傲骨。
他們這種人活在世上,只講究一個問心無愧。
可蕭鳳仙自私慣了,他無法理解他們的這種心理。
對上魏紫這樣的一雙眼睛,蕭鳳仙總是無言,甚至會從心底深處生出一種無力感,彷彿他和她永遠不同路,就像白天與黑夜永遠無法相融。
胸腔裡莫名燃燒起躁動和憤怒。
良久,他獰笑:“為什麼不能插手?因為修堤治水這件事,朝堂上伸進來的手太多了,我只是個六品主事,無權無勢,拿什麼出頭?我十年寒窗,絕不可能為了那道堤壩,強行出頭自毀前程。千千萬萬個百姓與我何干,千千萬萬畝良田又與我何干,總歸淹死餓死的人不會是我。嫂嫂有空管這些,不如先顧好你自己。你母親偏心養女,我若是你,只會日夜思慮,該如何毀掉那個贗品,沒空管什麼蒼生社稷。”
魏紫臉色發白。
她的二弟神通廣大,什麼事情都能打聽到。
她試著爭辯:“可是——”
“嫂嫂,你幼時被拐,在旁人的欺辱中長大。好容易回到家認了親,你娘卻不愛你,甚至還讓別的姑娘取代了你的位置。連你孃親都要與你作對,那麼你可憐別人,誰能來可憐你?自己尚且沒得到多少愛,卻還非要捧著一顆心去愛什麼蒼生社稷……嫂嫂,你是不是有病?”
跟周顯元一樣有病。
這話頗有些重。
魏紫垂下眼睫,指尖下意識抓緊薄被。
月色盈盈,她鴉發散落,藕荷色的絲綢寢衣從肩頭微微滑落,隱約露出雪白優雅的肩頸,眼尾染上淺淡溼潤的緋色,瞳中似有委屈的霧氣瀰漫,不過須臾之間,清亮亮的淚珠如雨線般悄然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