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小縣中繁忙很多,尤其是迎來送往的功夫,沒個會寫會說的人搭手實在忙不過來,因而英祥也常有腳不點地的時候,沒有心思再親自課子,只好把奕霄送進鄰近的書塾讀書。
先生迂腐,開講完四書,便教孩子們開筆寫文章,奕霄卻不似英祥一樣厭惡八股文,因為屢屢被讚揚,他寫文章的勁頭極為濃厚,有時見他爹爹不起勁,乾脆拿著文章去找杭世駿——杭世駿是杭州有名的碩儒,買賣破爛之餘,就在各家書院串講,是等閒請不到的奇人——偏生對這個沒滿十歲的娃娃極有耐心,講解譬喻得比奕霄的先生還好,還不時摸摸奕霄的小腦袋說:“好娃娃!做文章不過是塊敲門磚,真正的讀書人要胸懷天下,要為天下黎民做合乎道義的事。”說罷,就給他講文天祥、海瑞等人的故事,最後常常以這樣的話結尾:“讀聖賢書所為何事,從今而後庶幾無悔!”
奕霄聽得熱血沸騰,握著小拳頭對杭世駿說:“杭先生,我爹爹說你是個了不起的文人,我將來也要像你似的,敢為天下先,做庶幾無悔的事!”
杭世駿眼神中帶著一些朦朧,許久含著淚光摸摸奕霄腦袋後的黑亮辮子,自己的腦袋晃動著,不知是點頭還是搖頭:“孩子,我這些話,不知道是不是該對你說啊……”
奕霄回到家,他虛齡六歲的妹妹卻不知道哪裡去了,問可心,可心含著笑指了指院子中的一棵槐樹,奕雯正坐在六尺多高的樹杈中間,摘著槐花往嘴裡塞,兩條藕似的小腿兒從略嫌短的褲腿中露出來,自在地來回打晃兒。她見到哥哥,那塞滿槐花的小嘴巴含混不清地嚷嚷著:“哥哥,這花可香、可好吃了!晚上叫娘做槐花飯好不好?”
奕霄在妹妹面前顯得比實際年齡成熟很多,皺著小眉頭,揹著手說:“你看看你像個女孩子的樣子嗎?快下來,讓娘知道了可不得揍你?”
奕雯才不怕母親嚇唬自己時那輕飄飄的巴掌呢!繼續晃著雙腿,滿不在乎地說:“女孩子應該是什麼樣子?不就是我這個樣子嗎?”她嚼完了口裡的花,口齒清楚起來,邊指著自己的一頭黑鴉鴉的長髮邊說:“不用剃半個禿瓢,還可以穿花裙子,這就是女孩子的樣子!”
奕霄一看,不提“花裙子”還好,提了叫人噴飯:那條青草般綠的花裙子,挽成一大坨,皺在膝蓋處,在樹皮上蹭得髒兮兮,底下還掉了針線,毛毛的布邊露著,掛下一絲一絲的線來。
奕霄平素在塾裡嘴快,能言善辯得打遍“天下”無敵手,偏生在妹子面前口呆舌笨,說不過她的一套套歪理,正在張口結舌間,在門口把風的可心急匆匆進來,對奕雯說:“了不得!你娘回來了!”
奕雯像突然上了發條一樣,剛剛散漫的樣子一下子不見了,轉過身就往樹下爬,一時心急,那條綠裙子不小心掛在一根伸出來的樹枝上,“刺啦”一聲撕了個口子。奕霄也幫她著急,上前扶的時候被妹妹的重量一壓,兩個人都差點栽個跟頭。
甫一站穩,院門已經推開了,奕霄忙把裙子破了洞、臉上一團黑,一看就沒幹好事的奕雯擋在身後,示意她趕緊把裙子整理好。冰兒那張臉,和她的名字似的,冷冰冰地板著,見奕雯在奕霄身後忙不迭做小動作的樣子,也不去揭破她,只問兒子:“今兒下學倒早?”
奕霄皮了臉一笑:“也不早,在杭先生家聽他講史書呢。”
“嗯。”趁兩個孩子還有些鬆弛,冰兒猛地上前,一把揪開奕霄,一臉慌亂的奕雯拎著裙子正打算把破損的地方往腰後面挪,挪了半截兒被抓個現行,她到底年紀還小,反應不過來,傻眼兒地站在那裡,瞪著一雙漂亮而無辜的大眼睛,半天叫了聲:“娘……”
冰兒氣極反笑,上前一把從她手裡揪下裙子,忍不住點點女兒的腦門責罵:“這條新裙子才上身三天吧?就弄成這個樣子?你以後還是穿穿舊的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