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那樣,彷彿她可以看見他肚裡盤繞的腸子、他粉紅色的肺葉,還有在他腦子皺褶裡轉來轉去的思緒。
「這啤酒沒那麼差啊,」他說著舉起杯子。「我有回在一個地方喝到的啤酒啊,我發誓——」
「你覺得自己很酷,對吧?」她說。
「啊?」
「對吧?」
他決定假裝生氣。「我沒撒謊,小姐。不過我可以離開。我當然可以離開。」他站起來。「第一杯啤酒是多少錢?」
「兩毛錢。」
她伸出手,他把硬幣放在她手上,她收進身上穿的男裝長褲口袋裡。「你不會的。」
「什麼?」他說。
「離開。你說你要離開,是想讓我印象深刻,於是判定你是老實人,要求你留下。」
「才不呢。」他穿上大衣。「我真的要走了。」
她往前靠在吧檯上。「過來這裡。」
他挪開兩張吧檯凳子,靠在吧檯上。
「你看到角落的那幾個傢伙嗎,就是坐在那張蘋果桶桌子旁邊的?」
他不必轉頭。剛剛一進門,他就看到那三個人了。看起來是碼頭工人,肩膀扛慣了桅杆,雙手搬慣了石頭,兇狠的雙眼會讓你不敢直視。
「看到了。」
「他們是我堂哥。看得出來我們長得很像吧?」
「看不出來。」
她聳聳肩。「你知道他們是做哪一行的嗎?」
此時兩人的嘴唇湊得很近,如果各自張開嘴巴,伸出舌頭,他們的舌尖就會相觸。
「不曉得。」
「他們專找像你這種鬼扯出什麼迪尼的男人,把他揍到死。」她兩邊手肘往前移,兩個人的臉離得更近了。「然後把他扔進河裡。」
喬覺得頭皮和耳朵都刺麻起來。「這職業還真辛苦。」
「不過比搶撲克賭局要強,對不對?」
一時之間,喬整個人僵住了。
「講點聰明話吧,」艾瑪·顧爾德說。「比方有關你塞進我嘴裡的那隻襪子。我想聽點聰明伶俐的話。」
喬沒吭聲。
「趁你在想的時候,」艾瑪·顧爾德說,「再想想這件事:他們現在正在看我們。如果我拉一下這邊耳垂?你就走不到樓梯了。」
他看著她用灰色眼珠瞄一下示意的那邊耳垂。右邊。看起來像顆鷹嘴豆,但更柔軟。他很好奇早上起來吻那隻耳垂的滋味會是如何。
喬低頭看著吧檯。「那如果我扣下這個扳機呢?」
她跟著他的目光往下看,看到了放在兩人之間的手槍。
「你就沒機會摸到耳垂了。」喬說。
她的目光離開手槍,沿著他的前臂上溯,他感覺她目光所及之處,毛髮部分開了。她的眼睛一路看過他的胸口,往上到他的喉嚨,翻過他的下巴。最後停在他的雙眼,此時她的眼神更飽滿而鮮明瞭,亮著某種人類文明開始之前幾世紀,就已存在於這個世界的閃光。
「我夜裡十二點下班。」她說。
2 她心中的空缺
喬住在西端區一棟旅舍的頂樓,走一小段路就是喧鬧的史卡利廣場。旅舍的擁有者和經營者是提姆·席奇幫,這個黑幫在波士頓存在已久,但聯邦禁酒令【※一九二〇年初,美國憲法第十八條修正案生效,從此實施禁酒令。直到一九三三年末,憲法第二十一條修正案廢止了前述的第十八條,禁酒令才告解除。】開始的這六年,才更加發達起來。
佔據一樓的通常是剛下船的愛爾蘭人,帶著一口濃重的愛爾蘭腔和軟趴趴的身子。喬的工作之一就是去碼頭接他們,帶到席奇設立的慈善食堂,給他們褐色的全麥麵包、白色的什錦海鮮濃湯、灰色的馬鈴薯。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