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帝王皆寡獨,便是他那對如同劍與劍鞘般匹配的父母,亦是獨自走過了多少歲月,流了多少血汗與淚,犧牲了多少人與事物,才換得這一生短短數十年的相依相守。
以寡為名,並非是想要他一生寡獨,而是這浸染了二人一生心血的江山天下,獨他可繼。
他是二人一生一世的唯一子嗣,帝王之苦之難之孤寡,將來除了他,還有誰人有資格代領?
旁人只看見他風光無限,卻哪懂他肩頭重擔究竟有多沉,為君難,為君難不可道。
便是可道,卻也無人道。
……
“殿下?”
身旁光祿寺的官吏見他盯著一個女子出神,不由在他耳側低喚了一聲。
他幡然回神,知自己失態,不由皺眉,又抬眼望了她一下,卻恰觸上她探過來的目光。
猶是同那一日一樣的清湛目光。
他不動聲色地挪開眼,望向殿角一側,目光沿殿晃過與座眾人,然後才收回來。
她看起來這麼年輕,至多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一張臉龐單純清秀,可卻敢於在進士科州試上違例作論,同他以往見過的女子有著太大的差別。
可她違例又究竟是為了什麼?
他微微闔眸,又想起數日前古欽在禮部貢院裡對他說的話。
是沒想到,短短數日間她竟能結識沈知禮,而沈知禮竟也肯為她去古欽府上投帖。
可見她的確是有與眾不同之處的。
大紅色的燭液滴了下來,火一樣的色澤,血一樣的觸目。
再抬眼時,卻發現她仍然在望著他。
他兩眼一黑,沒料到她會如此膽大。
她觸上他微凜的目光,一下子便錯開了眼。
但縱是如此,他依然看清了她雙眼中那忽閃忽暗的期冀之色。
她是在渴望些什麼?
功名還是官祿?
那張光潔的桌案上整整齊齊地擺著一摞裱金題紙,她的筆墨均已收好,旁邊的那包宮餅仍是未吃。
有禮部官吏也看見了,走過去低語詢問,見她已全部答完,不禁吃驚,然而按例不得提前離場,便讓她就這麼坐著,等日落時分再與旁人一道退殿。
他看清,臉色又是一變。就見她微低了頭,看著自己面前的桌案,神色專注,久久不動,也不知在想什麼。
這女子……
倒也有趣。
·
夜已深,東宮外閣裡仍是燈火通明。
數名翰林院大學士與禮部主事者都在長案前忙碌,將殿試題紙按姓氏整理好,有翰林院的經筵侍講一份份地捧來他身前,高聲將其上策論文章讀出來。
他坐在案後,一邊翻閱著兩省遞來的奏摺,一邊聽人念那些策論,良久才收了散落一案的摺子,抬眼道:“拿來,我自己看。”
立即有人將厚厚的策論卷子搬到他面前案上。
他伸手翻了兩下,抬頭:“孟姓的可在這裡面?”
“殿下稍等。”那人回身,又搬了一摞來,恭敬地放下,從中抽出一份來呈給他:“此為孟廷輝的策論文章。”
他瞥了那人一眼,嘴唇微動,剛想說他不是要孟廷輝的,卻又想起此次殿試中姓孟的只有她一人,不由眉冷,僵著臉接過了那人遞來的一摞題紙,嘩啦一下攤在案上,目光掃了過去。
“為君難,為臣更不易。
臣嘗聞人言,若吾身可濟民,吾不所惜也。
此所以吾朝得以開邊而享天下、四海歸一也。
……”
他沒有看下去,目光只留在那一句話上,逐漸變得炙熱起來。
——臣嘗聞人言,若吾身可濟民,吾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