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拾起敏之的手,說道:“我們開始吧。先宣告我跳舞很笨的,不許笑我,還有,你要教我。”
敏之被唐小姐打擊掉的自信在我面前徹底得到了修復。他像是一隻剛剛告別醜小鴨時代的白天鵝,優雅與活力在身上不斷閃現。我們先跳了一支老斯特勞思的《安娜波爾卡》,接著跳了比才的《小步舞曲》。最後是一支不知名的慢舞。樂曲是曖昧而憂鬱的藍調。敏之摟住我的腰,我掛住他的脖子,額頭輕撞,身體款擺,猶如一對老情人在細雨迷離的黃昏裡抱摟在一起,說著綿綿情話,忘掉了周遭一切。
三支舞畢,人們返回座位休息。阿明被思思拽去吃冰淇淋,倪家三位公子湊到了一起。
蘊之向敏之打招呼,敏之不買賬,只管和健之聊天。
我想了想,從座位上站起,臨走時悄悄捏了蘊之一把。他會過意來,跟著離席,在走廊處找到了我。
我對他說道:“我想要走了。”
“為什麼?節目都還沒開始。待會兒還有新年禮物要發。”
“我看你太忙了。我留在這裡不是很方便。”
“阿梅,真的很抱歉。你知道這種場合,我不得不應付那些人……”
“是啊,誰叫倪大少爺風流倜儻、舞技卓越、人見人愛呢?”
“你吃醋了?”他壞笑。
呸。“要是我跟別人跳舞……啊,比如說你的兄弟,你會不會吃醋呢?”試探他。
“哦,那隨便。”
我得到這句“許可”,清了清嗓子,說道:“這是你說的,那我現在就去。你可別攔我。”
蘊之伸手抓我,被我甩開。
“倪蘊之!”我提高嗓門道。
“在這裡。”
“好吧。我實話實說,我不想幹涉你跟太太小姐們的親近,也請你別干涉我。”說罷我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回到座位,看到健之一個人坐在沙發上。便問:“二少爺呢?”
“他說他不想再呆下去,回家了。”
“哦……三少爺,那待會兒可否賞光陪我跳支舞?“”我好不失落。
“好啊。我還準備邀請你的呢。剛才沒找到你。”
於是我又和健之跳了三支舞。蘊之在一旁冷眼相觀,抽掉兩支菸。我時不時丟給他一個笑裡藏刀的眼神,然而他好像已習慣了。
舞畢,健之滿意地下場,誇道:“阿梅,想不到你的舞也跳得這麼好。”
我不置可否。想不到的事還多著呢。
時鐘敲到了十一點,疲憊襲來,想要退場,卻發現阿明和思思杳無蹤影。我心想,就算這個晚上把阿明送給思思吧。
我悄悄找到唐小姐,說了辭別和感謝的話,要她幫我轉告倪家兄弟一聲。唐小姐的殷勤挽留對我不起作用,只好放我走人。
我坐上了最後一班公車,啟程返家。車,從“魅影之城”開往南山路;人,從名媛降為貧家女;心情,則從山峰落到了谷底。我低頭,看到淺紫色的長裙逶迤在地,沾上許多汙泥,參差斑駁,不復馨雅。聯想到今晚所為,那正是近墨者黑的前兆。不知為何,當長久以來渴望得到的地位與生活成為真實片段的時候,我卻懷念起南山路113號那間低矮的青瓦房,以及房頂之上那方蔚藍的、時有飛鳥掠過的天空來。
不行,我得汲取一些動力和勇氣。想到這兒,便在途中的宣廣山公墓下了車。
夜,我獨自站在墓園,任北風吹動我的衣衫與長髮,像極了煢煢而立的女鬼。但我並不害怕。我相信報應,不相信鬼神。可是我現在又強烈地盼望世間真有鬼神,盼望我的媽媽從眼前的墓裡走出,對我說上幾句話。我等待奇蹟的發生,而奇蹟並沒有發生。只有手電筒有限的光線聚在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