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了。八重雪看了他片刻,默默搖搖頭。
“小子,以後若有幸出去了,可不準把我今日這副樣子告訴人!不然老子饒不了你!”他自言自語道。
話音剛落,牢門便被嘩啦一下開啟。八重雪瞪著眼,看著一堆人湧進來,七手八腳地將他和皇甫端華放下來。八重雪冷冷一笑。
“大理寺少卿大人是不是存心整死我們?這才銬進來一會兒工夫,又要提審麼?”
“八重將軍如此不分是非可不好啊……”門外傳來一個施施然的聲音,接著趙儀然跨進門來。他看了看八重雪,微微一笑拱手道,“雪將軍好思量。”
八重雪目光一擰,冷冷地望著對方。
趙儀然也不說話,稍稍側開身子。
八重雪和皇甫端華都看清了,李琅琊就立在那兒,在這昏暗不堪的牢房中,他那一襲硃紅官袍亮得晃眼。李琅琊臉色慘白,看起來頗有幾分病態,可是這種病態被他冷若冰霜的態度掩蓋了。他對八重雪開口了,只說了一句話。
“雪將軍,大恩不言謝。”
八重雪甩開垂在眼前的一縷亂髮,提起嘴角一笑。那笑容三分怒氣,三分無奈,三分諷刺。
正是李琅琊的這句話驚醒了淺昏迷中的端華。他的頭無力地低垂著,因此在他目力所及範圍內首先出現的是一片白色的衣角。如此熟悉的顏色讓他一個激靈,立刻清醒過來。可是他卻無力抬起頭來。他明白,他自己變了,李琅琊也變了。當這種教人心酸不已的改變讓人不得不面對時,那種痛苦非比尋常。
“你們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把八重將軍扶出去!”趙儀然喝道。
八重雪很想甩開那些扶著自己的手,可惜身體經過極度的緊張而驟然放鬆後,原本沒有一絲力氣。他只能任憑他們抓住自己,將自己帶出牢門。他只來得及回過頭去,看看仍舊保持方才姿勢不曾動過的二人——李琅琊雙手袖起,居高臨下地冷冷睥暱著皇甫端華。而那個已經憔悴不堪的年輕將軍,半靠著牢房骯髒陰溼的石牆,整個人看起來宛如被抽走了最後一絲力氣。
雜亂的響動漸漸遠去。房內牆上的火把就快要熄滅,因而隨著上面塗抹不均勻的油脂而晃動不已。整個房內靜得可怕。李琅琊就這麼一動不動地立著,望著地上的人。火光在他白玉般的面容上裹上一層輕柔的光澤,他的雙眼很深,誰都看不出他在靜靜地思考些什麼。
長時間的靜默幾乎迫得人窒息。
端華一直不曾抬頭。不是他不想抬起頭——他其實著實想瞧瞧李琅琊,但後頸乃至整個背部的劇痛讓他實在難以動彈。許久之後,他聽見衣襬悉索的摩擦聲,一隻冰冷的手撫上他的下頜,卻不曾把他的臉抬起來。李琅琊半跪在監牢陰溼的地上,全然不管它是否弄髒了那身至高無上的官袍。他的指尖使皇甫端華感到幾個冰冷的觸點——這卻讓他像被火灼一般一顫。不,不是這樣的,為何沒有一點點熟悉的感覺呢?以前那種他們彼此熟知的,多年的溫暖到哪裡去了?
這樣的想法讓他渾身僵硬。他本來重傷在身,此刻一用力,頓時感到忽冷忽熱,頃刻汗溼重衣。冷汗自他額頭滑落,滴落在李琅琊的手指上,李琅琊似乎也被這汗水給灼傷——他的手指微微顫了顫。他似乎感受到了端華的緊張與那種難以言喻的痛楚,於是他微微動了動手指,把那張傷痕累累的面孔抬起來。
皇甫端華濃長的睫毛顫了幾顫,終於閉上了眼睛。他直覺地感到,李琅琊會狠狠甩給他一個耳光,因為他教人無法原諒的背叛和動搖。
可李琅琊沒有。他似乎確實感受到他的痛處,端華感到那隻手溫柔地撫上他的面頰,輕輕地在那裡停留了片刻。末了他聽見李琅琊發出一聲嘆息。
“唉……”
那聲嘆息讓他全身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