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太過沉重了,一個人究竟是抱著何等的心態,才能夠發出那樣的嘆息聲的?是刻骨銘心的仇恨,還是他皇甫端華如今已然不敢奢求的……欽慕?李琅琊那一聲長長的嘆息已經很難說清是在嘆什麼。嘆皇甫端華心智不堅終成大錯?嘆自己宦海飄搖艱難致仕?嘆他們分明傾心而最終落得形同陌路?還是嘆這天下之人終是難以逃脫紛紛紅塵凡夫宿命?
一切皆是宿命啊……
端華緊緊地合上雙眼,竭力想掙脫那隻手而把臉深深地埋向雙膝之間。他痛恨自己此刻的軟弱,分明已經被刻骨的相思折磨得痛處非凡,可臨到此時,他竟然又一次無法控制地想起了那場戰役。那些垂死者的淒厲哀號和兵戈交雜的刺耳聲響又一次出現在他耳畔,那斷送了一次又一次機會的聖旨,那些監察盛氣凌人的模樣——最後,還有李琅琊那些清秀卻不啻於利刃加身的字跡——
……今不茲國體為重,君父為先……投敵叛國,敗壞綱常……雖百死不足以平天下恥……
……夫位卑尚能憂思天下,官盛可懈犬馬之勞?心有悔念,奈何無意雙飛;意指艱途,豈敢渾噩忘志?唯鞠躬千里江山,德事天下蒼生……
“……把你的手——把你的手拿開……”他咬著牙,幾乎是從牙縫裡逼出了這句話。他終於發覺,每當一思及那二十萬的戰場冤魂,他就再也無法坦然面對李琅琊——他不想如此,他甚至逼迫自己接受過,可他次次都失敗了。比在寶靈那一戰敗得更慘。端華不欲辯解,和李琅琊之間僅存的那份默契讓他明白,不僅僅是他之於李琅琊,李琅琊對他,恐怕也是難以面對。
這句話讓李琅琊的動作頓了一頓。他鬆開了手。搖曳的燈火下,年輕的丞相面上神色絲毫未變,可低垂著頭的皇甫端華不曾瞧見,李琅琊動作從容地抬起手指,抹去了兩行清淚。他默默地凝視了端華片刻,沒人能說得清他那目光中到底包含了些什麼。
“你……你是來看我的笑話……”
李琅琊一動不動地立著,目光渙散,神色悽楚。
當沙場兵戈之聲漸收,硝煙之氣將盡時,他李琅琊和皇甫端華,只能立在這裡,隔著用多少傾慕與記憶也填不平的鴻溝,傷痕累累地相對無言。
誰都輸得乾乾淨淨。
“命……是命啊……皇甫端華,你又何必怨我……”他說了這半句,仍舊張了張嘴,一時間似乎還有千言萬語不曾訴盡。可他只是陡然轉身,提氣大喝:“來人!”
立刻有人應聲而入。
“大人有何吩咐?”
“聖上有旨,將人犯帶出養傷。”
“這……請大人明示,究竟將人犯安排何處?”
李琅琊瞟了端華一眼,嘴角抿出些冷冷的意味來。“不是有他舊時宅邸麼,派人打掃收拾一下,先放在那裡便是。”言畢他不再猶豫,轉身便跨出牢房。
“哼,舊時宅邸。”李亨冷笑著將手上奏摺丟在案上。“他動作還真是快,朕怎麼不知他何時學會了先斬後奏這一出?”
“聖上息怒。”李輔國適時道,“這原也並非大事,更何況這戰事仍舊未定,這李丞相,不能責——”
“朕自然知道!”李亨道,“朕原也沒打算責難他!可是這皇甫端華——”年輕帝王的語調不自覺地變得高亢,“朕要殺!最後一定要殺!”
李輔國小心翼翼地看著皇帝的臉色。“奴才斗膽,您早些時候也曾大赦——”
“朕赦是赦了,可他皇甫端華不思悔改仍舊幫著叛軍打仗!”李亨陰沉道,“朕早就知道,給他這麼一攪和,大理寺什麼也審不出來!——罷了,此事暫且不提。”皇帝頓了頓,又道,“午後宣平章事趙儀然來此見駕。”
李輔國答應一聲,悄悄退下。
殿外的風,除了潮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