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的深淵。
儘管走在樹林裡,林間黑魆魆的,他還是能夠辨路,即使在看不見的情形下也不會迷路。樹林綿延長達一英里。他穿過樹林走上一條大路,腳下帶著塵土。現在他能看見模糊展開的原野,遠處的地平線。遠遠近近隱約閃現出透亮的窗戶,但多數小木屋沒有任何光亮。儘管如此,他的血液又開始活躍了,像在不住地咕噥。他走得很快,和著脈搏的跳動;他似乎覺得附近有幾個黑人,不等他看見或聽見他們,甚至在他們透過死氣沉沉的塵埃模糊地進入他的視線之前,他已經感覺到他們的存在。他們一共五六個人,稀稀拉拉的一群人,卻又隱隱約約地像是成雙作對;他又一次聽見女人宏亮的咕噥聲,聲音高過他體內血脈的跳動。他迎著他們走去,步子迅疾。他們已經看見他,讓過半邊路,聲音停止了。他隨之改變方向,朝他們橫跨過去,像是存心要走去鎮住他們。幾個女人像是聽到一聲命令突然一齊後退,敬而遠之地繞開他。男人之中有一人跟著她們,像在驅趕她們,當克里斯默斯走過時他回過頭瞅了一眼。另外兩個早已停在路中央的男人則面對克里斯默斯。克里斯默斯也停下步子。雙方似乎都沒有行動,但他倆卻在靠近,像兩團黑影赫然飄到了面前。他聞到黑人的氣味,嗅到廉價的衣服的氣味和汗臭。那黑人的頭部比他的更高,像是背靠天空、從天穹俯瞰。“是個白人,”他平靜地說,沒有回過頭去。“你想要幹啥,白人兄弟?在找什麼人嗎?”這聲音既不帶威脅的口吻也沒有謙卑的意味。
“到這邊來,丘普,”跟在女人後面的那個男人說。
“你在找誰,老兄?”那個黑人問。
“丘普,”女人中有人說道,她的聲音略微高一些,“嘿,你過來。”
又隔了一會兒,兩個一白一黑的頭顱彷彿在黑暗中懸掛著,相持不讓。然後從什麼地方吹過一股涼風,黑人的頭恍若漂流散去。克里斯默斯緩緩轉過身來,看著他們消散、重新沒入灰白的道路;他發現手裡早已握著那柄剃刀。刀沒有拉開。他這樣做並非出於恐懼。“狗孃養的!”他大聲罵道,“幾個龜孫子!”
風颳起來了,暗淡而又冷悽,連那吹進他鞋子裡的塵土也帶著涼意。“他媽的,我怎麼啦?”他心裡納悶。他把剃刀放回口袋,停下來點燃香菸。他舔了幾下嘴唇才叼起菸捲。在火柴的光亮裡他看見自己的手在發抖。“這一切麻煩事,”他想,“他孃的這一切。”他罵出聲來了,一面又開始舉步。他仰望天空,天空裡的繁星,心想:“現在準快十點了。”恰好這時,他聽見從兩英里外的法院大樓傳來的鐘聲,悠悠緩緩,響亮地敲了十下。他邊聽邊數,再次停在空寂的路上。“十點鐘,”他想,“昨晚我也聽見敲十點。還聽見敲十一點,十二點。可是沒有聽見敲一點,說不定是風向變了。”
這天晚上,他聽見敲十一點時正背靠著破門內的一棵樹坐著,背後那幢樓房同樣黑魆魆地隱沒在草木叢中。今天晚上,他想的不是也許她也沒睡著現在他什麼也沒想,心思還沒開動,心裡的種種聲音也沒有開始。他只是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直到聽見兩英里外的時鐘敲響十二點。這時他起身朝樓房走去,步子不快。這時他甚至沒想就要出事,我就要肇事了。
六
記憶裡積澱的必早於知曉的記憶,比能回憶的長遠,甚至比記憶所想象的更久遠。知曉的記憶相信有一條走廊,那是在一幢寬大長方的歪七扭八、冷浸浸回應有聲的樓房裡的一條走廊;這幢樓房的紅磚牆已被它的煙囪,更多的是它四周的煙囪,燻得汙黑暗淡;戶外空地鋪滿爐渣,寸草不長;這幢房屋困在煤煙直冒的工廠中間,還被一道十英尺高的鐵絲網包圍起來,活像一座監獄或一個動物園;這兒偶爾也會騰起孩子們雀噪的聲浪,在回憶裡,那些身穿清一色粗棉布藍制服的孤兒會不時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