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在個人的精神意志上,胡適逐步變成了一個進取型的樂觀主義者。1914年冬,某一日,“此間忽大風,寒不可擋。風摺積雪,撲面如割”。一個俄國人因未帶手套,兩手受凍,幾乎殘廢。然而,這樣一個悲苦日,獨身一人滯他鄉,胡適長詩明志,卻結穴以“明朝日出寒雲開/風雪於我何有哉/待看冬盡春歸來”, “何有哉”的胡適此時何曾有一絲當年“可奈何”的無奈氣?
胡適自己認為,去國數年,一個很大的收穫,便是自己成了個樂觀主義者。其所以如此,胡適自雲:“美國人出自天真的樂觀與朝氣給了我很好的印象。在這個地方,似乎無一事一物不能由人類智力做得成的。我不能避免這種對於人生持有喜氣的眼光的傳染,數年之間,就逐漸治療了我少年老成的態度。”說到這裡,胡適繞有意趣地談到他第一次觀看足球比賽的情形:
“我第一次去看足球比賽時,我坐在那裡以哲學的態度看球賽時的粗暴及
狂叫歡呼為樂。而這種狂叫歡呼在我看來,似乎是很不夠大學生的尊嚴的。
但是到競爭愈漸激烈,我也就開始領悟到這種熱心。隨後我偶然回頭望見了
白了頭髮的植物學教授勞理先生(Mr W )誠心誠意的在歡呼狂叫,
我覺得如是的自慚,以至我不久也就熱心的陪著眾人歡呼了。”
胡適少時好靜不好動,以至五歲時便被周圍人笑稱為“貳�壬�薄H緗瘢�蹦甑摹胺‘先生”看到白髮教授卻像五歲的“貳�壬�蹦茄�岡臼保��男睦澩ザ�遣謊遠�韉摹U饈橇街治拿韉謀瓤觶�胺‘先生”雖然年幼,除了生性,卻揹負了千年古文明的負擔;勞理先生雖然年邁,但他所依傍的那個文明卻使他非常年輕。不能說胡適從這時就走向了樂觀主義,但這畢竟是向樂觀主義捩轉的一個契機。身處在美國這種生命力勃發向上的文明形態,胡適的轉變並不令人奇怪。1914年春,胡適以《論英詩人卜朗吟之樂觀主義》為題參加康乃爾大學每年一次的“卜朗吟獎賞徵文”,該徵文由康大某已故教師捐設,面向全校學生,“凡學生作文論卜朗吟之詩文最佳者得之”。這一次,得獎者是胡適,學校給他頒發了五十美元的獎金。因為胡適以外國人的身份獲獎,不僅“校中人詫為創見,報章至著為評論”。胡適寫信向母親報喜,也給比他大幾歲的族叔兼老友胡近仁談及,信曰:“去國數年他無所得,惟能隨事存樂觀之念,無絕望之思。今以為天下無不可為之事,但一息之尚存終迴天之有日。去國以來所得僅此一念持獻老友。”然後,又持獻老友一首他自己最喜愛的卜朗吟臨終詩,詩是胡適早先在日記中用楚騷體翻譯的:
吾生惟知猛進兮 未嘗卻顧而狐疑。
見沉霾之蔽日兮,信雲開終有時。
知行善或不見報兮,未聞惡而可為。
雖三北其何傷兮,待一戰之雪恥。
吾寐以復醒兮,亦再蹶以再起。
受歐美文明的薰陶,胡適有了脫胎換骨般的變化。打此以後,胡適終其一生都是個樂觀主義者,不僅表現在個人的精神意志上,更表現在他對人類歷史和社會發展道路的宏觀把握上。1940年代後期,有外國記者稱胡適為“不可救藥的樂觀者”(the incurable optimist)。這個樂觀,這個對人生和人類歷史的樂觀就是在美國養成的。1947年的胡適,在北平做過一次廣播講話。那時的政局,已經有了一個天翻地覆的反轉,它對胡適所信奉的英美自由主義已經極為不利。不僅年輕的學生和大批知識分子自覺不自覺地左轉而去,就是信奉自由主義的人也對形勢抱以悲觀。可是,胡適卻作了一個明顯不合時宜的講話,題目是“眼前世界文化的趨向”。在胡適看來,世界文化的共同趨向,就是“民主的政治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