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和電視劇裡都看見過,一些獄卒往牢房裡關犯人時就是這麼幹的。只不過牢房一般來說是鐵門,這裡是木門;牢門隨時上鎖,這裡好像不上鎖。周水明的心是有準備的心,因要給將來的報道打腹稿,他把這間窯洞看得仔細些。其實有些東西他不必看,一進去就感覺到了。窯洞裡濁氣逼人,有汗酸味,臭腳丫子味,尿臊味,還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惡腐味。窯洞裡面不通風,那些濁臭味似乎已經囤積得很多,很結實,推都推不開。加上窯洞裡潮得厲害,把那些能量本來已經很大的濁臭進一步渲染著,膨脹著,增強著,使濁臭變得滑膩膩的,哪怕你閉著嘴巴,屏住呼吸,無孔不入的濁臭之氣也會鑽進你的肺腑裡。周水明被混合型的難聞氣味噎得喘不過氣,差點嘔出來。他使勁往下壓了壓,才忍住了。窯洞裡沒有床,地上鋪著一層穀草,窯工們就睡在穀草上。每個窯工的被子都很黑,看去像一堆堆煤。鋪邊胡亂扔著一些沾滿煤塵的窯衣,也像是煤。牆角的瓦碗裡,或扔著半塊饅頭,或殘留著幾口米飯。一兩隻老鼠大模大樣地爬進碗裡啃吃剩飯。周水明和李正東進去時,老鼠稍稍迴避了一下,大概見兩個新來的人並不能對它們構成威脅,就回到碗裡接著吃。屋頂吊著一隻昏黃的光屁股燈泡,燈泡的上半部落了不少煤塵,像長了一層老鼠毛。這個窯洞大概是新開鑿的,洞壁還有些溼,只有稿尖劃過痕跡,沒有煙熏火燎的跡象。門口一側的牆上釘著一張掛歷,掛曆的正面貼著牆,不知是什麼圖案。掛曆的背後寫著一個大大的忍字,字後面一連畫著三個驚歎號。字是絳黑色,像是血字。這個字後面一定有故事,周水明不會放過這個故事。他對窯工的住宿狀況有過一些想象。但眼前的惡劣現狀還是有些超出了他的想象。他覺得這樣很好,超出他想象範圍的東西越多,他的收穫就越大。他在心裡悄悄宣佈,臥底現在開始。
他走到地鋪上,把地鋪上的穀草踩了踩,剛要把被子從包裡掏出來,一個睡在窯洞最底部的窯工支起身子,從被窩裡抬起頭來,吼道:“誰讓你們來的,滾出去!”
那個窯工的長頭髮橫向支乍著,臉和脖子都很黑,一吼叫才露出白牙和眼白。周水明著實嚇了一跳,他的第一個反應是,這人像個瘋子。他說:“是老闆讓我們住這個屋的。師傅你貴姓?”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在這裡說話不能說什麼貴不貴的。
“貴你媽,滾!”
睡在地鋪上的其他兩三個窯工也醒了,都半坐起來,看著新進來的兩個人。他們都是黑臉,長頭髮,睜眼才見眼白。有一個窯工在揉頭髮,揉眼睛,一揉,頭髮裡面的存煤和臉上的煤皮子就掉了下來,落在穀草上沙沙響。
周水明對那個罵他的窯工說:“我又沒惹你,你幹嗎開口就罵人!”
“我就罵你,怎麼著!你讓我看見你,就是惹我。你滾不滾,不滾我尿你被子上。”
別的窯工說,尿,尿他。
那個窯工從被窩裡出來了,他一絲不掛,全身上下也是黑的。
周水明說:“哥們兒你聽我說,大家出來打工都不容易,應該互相照顧。”
“誰是你哥們兒,我是你爺!”他把一泡尿放出來了,衝周水明的行李捲滋去。
周水明把行李捲提起來,躲對方滋的尿,他說:“哎,哎,你怎麼能這樣,太不像話了,這不欺負人嘛!”對方滋的尿頗有力度,射程也不近,周水明躲著,對方追著,尿水不但滋在行李上,還滋到了周水明身上。
這有些過了,超出了周水明的想象太多了。以前,周水明總是把到小煤窯打工的人看成受苦的人,看成弱勢群體,在他的報道中,總是對打工者充滿同情。這次來臥底,他也是抱著這種心情,準備揭露窯主對窯工的剝削和壓迫,好好為窯工說話。沒想到他剛到這裡,就受到了窯工的排斥和欺負。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