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殿裡當即亂成了一團,盛苡忙把鏡面扔在一旁的茶桌上,拽下腰間的手絹抵在皇帝的傷口上,一手哆哆嗦嗦地捻起袖子擦著他側臉的血跡。
耳邊小六子尖著嗓子衝門外喊:“小康子,趕緊宣太醫。”
鏡子沒放穩,“啪”一聲落在地磚上,碎成了一張蛛網,四角的木框圍著才沒有摔散。
眾人又一驚,裡裡外外都嚇噤了聲,一溜伏在地間,上上下下直磕牙。養心殿裡從來未遇到過這種狀況,著實太突然了,小六子除了喊太醫,也駭得找不出應急的辦法,皇上在他的看管之下,被人劃爛了臉,御前總管淪落為弒君的幫兇,這一世活得也太冤枉了!
盛苡也跟著往下沉膝蓋,被皇帝揪著腕子按回手,斥道:“別松!嫌朕血流的不夠多?”
他看向腳頭,密密層層的碎鏡裡全是她的臉,瞳仁細潤朦朧,面容像煮爛的餃子皮兒,虛白沒一點肉色,他願意把這想成是她為他擔憂的模樣,唯有她沒有預先想到為自個兒開罪,而是為他止血,照此想想,這一刀也算沒有白挨。
抬眼一看,劉勝腦頭開了醬鋪,青紫一大片滲著血汗,便揮了揮手道:“別磕了,流這麼點兒血,算是把朕的賬給還清了,都退下罷。”
劉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抖身灑汗地謝過恩,幾乎癱成一堆漿糊兒,被小六子拔了半天才拖出殿外。
殿裡只剩兩人,盛苡請示道:“奴才給萬歲爺換杯茶罷?”
皇帝點頭,接手捺住帕子,抬臂支在扶手上,眼前是個絕佳的視角,剛好把她的側影展露無疑,個頭抽絲拔柳地長了起來,殿頂燒藍喜鵲趕梅宮燈的光線流灑,模糊的鳥影就在她臉上跳動著,躍上他的心頭。
不多會兒,她轉回臉,跪身把茶盅舉過頭頂,皇帝心頭一輕,覺著有什麼東西飛走了,沉下聲問:“你讓朕一隻手怎麼喝茶?起來!腿上有毛病,瞎逞什麼能,沒得又跪暈過去,獨臂難支,朕想救也救不了你。”
盛苡唯唯稱喏,伺候他抿了幾口茶,剛閉上茶蓋,聽他問道:“朕受傷,倒沒有見你有多高興,說實話,朕很意外。”
話出口皇帝就有些後悔,兩人之間的積怨深不見底,什麼時候能填平了還未有定數,好容易蓋了層細土,又被他一句話撕擄開來。
不等她作答就轉了話頭道:“今兒上宮外頭祈農,吃了不少土氣,你接劉勝的手,給朕耙耙頭罷。”
盛苡應是,繞到背椅後,輕解開他辮梢上束髮用的黃絛條,兩頭串著打製成麥穗兒,花生等花形兒的金角子,她一面拆散他的髮辮,暗想皇帝應該是個細心的人,連捆個辮子都下這麼大的文章,寓圖“五穀豐登”。
以前她只把他當仇人一樣相持,從另外一層眼光來看,不得不說他是一個合格的皇帝,開疆拓域,梳理朝綱,鎮壓平反,跟史書坊間交口稱讚的那些明帝們相比,都能做到有過之而無不及,她不服氣也沒用,誰能聽得見她的控訴,“建貞亡國”在後人眼裡估摸著就是一場再尋常不過的歷史演變罷,再高再大的浪頭激湧也不過一瞬就被吞進海里,淹沒了。
皇帝頭髮散開後,她一把抓握不住,一筆烏墨般地傾染開來,盛苡拿起一隻大個兒的彎柄斜掠,一匹一段地淘著他發隙間的波光,鱗鱗片片化在她的眼底,見他額頭出血的那一瞬間,她整個人都慌了,心裡也像是被刀尖兒戳了下,不多疼,就是爛了道口兒,麻木漏著涼風,直到他的血口被她堵上,才微微閉合了些。
皇帝的頭髮很通順,沒幾下就梳開了,又拿篦子細細篩過一遍,地上就落了些許碎葉,個別幾片黏在她的鞋頭。
盛苡往窗外掃了眼,夜幕深沉,心裡疑惑著過了這麼久,小康子怎麼還沒把太醫給請來,就感覺皇帝頭皮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