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這條訊息,我要誰的命。”
陸亦嶸在裡頭哼了一聲,尾音像拖著一條非常虛弱而痛苦的小尾巴。陸子崢大步走過去,正碰見趙曼娜。
她手裡端著一盒子清蒸海鰻,她也聽見了那叫聲,所以伸著手不住地發抖,往裡頭房間指了指:“我看看他,他老是愛吃這個……”她幾乎說不下去,眼裡滾出幾顆淚來。
陸子崢知道他在很久的一段時間裡興許都不能張嘴咀嚼:“二嫂先回去罷,二哥一時半會兒出不來。休息要緊。”
趙曼娜臉上仍流著幾行眼淚,她點頭轉身走出去,停了一停,有什麼話說似的,又走到門口,終於轉過身,看著陸子崢:“三弟,究竟誰是主心骨,大家都清楚得很。別人想殺的不是他,是你。瞎了,殘廢了,都是他替你的。”
她一字一頓地說完話,抽著鼻尖吸了幾口氣,轉身出去了。
陸子崢的心裡微微敲了兩下鼓,站在原地說不出話。過了一會兒,裡屋終於有一個大夫出來,和他說一切處理完了,傷口亦上了藥,一連說了三遍他才聽見。
送走了大夫,他又上樓去看望父親,順便再安慰陸二姨太幾句。陸二姨太守著兒子,心思已經比之前安定許多,她仍口口聲聲喊著要他給亦嶸報仇。
趙曼娜停止了哭泣,她換了一身米白色珍珠絨的短外套出來,不料正犯陸二姨太的忌諱。“你看看他,他還沒死呢!你穿一身白的咒他!”
她又哭起來。
陸子崢一路下樓回房,順道看了一眼牆上的鐘:凌晨三點鐘。他的房間非常安靜,把剛才所有的吵鬧、哭罵都隔在外頭。他坐在落地窗臺上朝外看看,外頭的天是青的,像水一樣溫柔的深青色,所有人家都已熄了燈,想必共做著一夜好夢。
陸亦嶸和他不是親兄弟,但畢竟是他的二哥。他們還不仇恨不到兵刃相見的地步,他們也在童年時候一起爬樹上過牆、一起頭挨著頭分食過麵條。在這世上,草枯了會新長,日落了還會升,只有親人,見一面就少一面,瞎了瘸了,都是再也不能復原的。
他想起老前輩們告誡他的話:“想成就大事,頭一樁就是要狠下心。顧忌這個顧忌那個,當然就不行。很多的帝王將相,難道他們沒有親人,沒有兄弟妻兒嗎?他們不顧忌!”他感到自己絕不可能和那些名垂史冊的帝王一樣偉大,他甚至有一點迷亂茫然,如果在此地只做一個小軍閥,卻要以親人愛人的性命作賭,那還有什麼快樂和意義呢?
陸子崢的心裡很不好受,他仰起頭來,喉結動了一下。
北平再次下了封城令,所有可疑的、危險的人物全部接受審問,連夜從外頭調來了很多的兵。
這一次的封城和上一次不一樣,並不限制貨物進出,和城民進出,糕餅果品、糧油米麵還應有盡有,大夥兒並不感到多麼心慌。有米麵,有大白菜梆子和王瓜,這就夠了。
李老媽從不花錢買任何吃食物,她撿菜市剩下的幾片白菜葉子、半條爛茄子,她向肉攤攤主要一切帶骨的剩肉回來,討一點兒鹽,就能做醃肉吃。但對於麻醬,她不得不花錢去買。
她住在慶安胡同的五號裡,沒有院子,只有很小的一間屋,大約尋常四合院的十分之一大小,隱藏在蕭家和堆滿雜物的一堵牆後頭,不拐進去,幾乎看不到。她是光緒時候的老宮女,總覺得自己伺候過延禧宮的上殿,是和一介草民不一樣的,脾氣有點兒古怪,從不和衚衕裡的任何人家來往。大夥兒雖然知道這裡有一個李老媽,但幾乎沒有見過,久而久之,就把她遺忘了似的。
她往往花一個錢買麻醬,買來之後,先兌些討來的蝦湯,等麻醬舀得只剩下一半兒,再往裡頭兌上水全部加滿,等到兌了兩次水,麻醬淡得幾乎沒有味兒,她才往裡頭加很多的鹽,又能對付著吃上幾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