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問的人笑笑:“本想換成現銀,一來惹眼,二來不合算,況且最近現銀也不容易弄了,乾脆這麼直接分給大家。你們都知道怎麼做最好,我放心。接下來還要繼續辛苦大夥兒,這點酬勞不算什麼。我是把蘭臺司當成自個兒書庫了,你們說我痴也好,瘋也好,我只想把這些書好好存下來……”
中秋這天,宮中大宴群臣。今年財政緊張,沒錢弄太大的花樣,又趕上連日陰雨,別說太陽月亮,連透亮點的天色都好久不見。幸虧趙琚參禪煉丹都到了緊要關頭,也不惦記看燈賞月這些庸俗的娛樂活動了,最後內務府和禮部決定辦場宴會了事。
子□託病不去,子周和傅楚卿都不放心他一個人在家,只得去了。
是日,專用於宮中宴飲的璇璣殿內,御膳珍筵連席排開,金罍玉觴滿傾流瀉。君臣共飲,和樂融融。
皇帝下首右邊是太師和幾位元老,左邊是泰王、定王、泰王世子及其他宗親。百官於大殿兩側分部門按品級對坐。東邊右相領秘書省、尚書省、中書省及禮戶吏兵刑工六部官僚,西邊左相領御史臺及翰林院、國子監、內務府、欽天監等司部人員,另有理方司、內廷侍衛的頭頭腦腦們侍立於四周。上下和睦,濟濟一堂。
佳節盛宴,既非典禮亦非祭祀,要的是輕鬆愉快。況且皇帝陛下性喜遊樂,宴席開始之後,各種歌舞雜戲便陸續上演助興。其間更有云中道長獻上費盡心血煉就的一瓶“九霄萃仙丹”,定王殿下呈上別出心裁排練的一支“百禽朝鳳舞”,令萬歲喜悅開懷,讚不絕口。
所有可能影響人心穩定的訊息,都被截斷在策府司,既不往上報,也不往外傳。在座眾人知道的裝不知道,不知道的當不存在,跟著聖上一起放開懷抱,盡情歡樂。
宴會進行到後來,氣氛漸漸輕鬆自在。群臣有的轉戰各席,拼酒鬥杯;有的藉機溝通交流,增進感情;有的則脫身出去,躲進側殿透氣歇息。各處宮娥內侍服務周到有禮,滴水不漏,只見熱鬧,不覺混亂。
子釋搭眼一瞧,子周竟被叫到太師席上去了,與幾位統領及秘書副丞、兵部尚書等陪著太師說話。這樣子想早點開溜回去是不可能了。再一轉頭,恰好看見隔了兩桌的席遠懷,正望著自己欲言又止。
如今滿朝上下,再沒有比這個人更令自己鬱悶的了。人生種種無奈都好說,唯獨碰上剛正耿直遠懷兄,一心一意要逼自己做聖人,實在束手無策,只得敬而遠之。怕他衝動之下找過來說話,子釋端起酒杯,遙遙相敬。低頭抿一口,抬首揚眉,送過去一個帶著溫度和溼度的微笑。果然,席大人扭轉頭,忿然隱忍,再不看這邊。
他這裡光顧著戲弄席遠懷,沒留意對面禮部席上有雙眼睛,正一樣帶著溫度和溼度聚焦過來。
放下酒杯,忽然有些鄙夷前一刻的自己。在這爛泥塘大醬缸裡待久了,人會不知不覺墮落。而李子釋與別人的不同,不過是尚且可以清醒的墮落。頓時再也待不下去,只想馬上離開,一頭扎進家中閣樓,扎進那些發黃的故紙堆中,尋得短暫的安寧。
也不知發了多久的呆,聽到旁邊王宗翰叫自己。回過神來,只見他滿臉擔憂:“子釋,你是不是不舒服?”
輕輕搖頭。
王宗翰又看看他,拈了兩片花生酥放他面前:“我記得你愛吃這個。宮裡做的,味道自然不差……嘗一口吧。”
子釋苦笑。王宗翰不知道,打去年冬天風寒好了之後,自己就添了個無法啟齒的新毛病:只要一吃花生,必定胃疼,從此家裡便斷了這東西。此刻瞅著面前又薄又脆的花生酥,明知道吃了就難受,手卻不聽使喚伸出去,恍恍惚惚捏起一片送到嘴邊。剛嚥下兩口,上腹胃脘深處一陣抽痛,剩下半片“啪”的落回盤子裡。
王宗翰一直瞧著他,見到這般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