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就醒了。八月氣溫還不算太低,許是露濃霜降的緣故,總覺得被褥又厚又重,潮潮的潤潤的,壓得人噩夢連連。稍微翻轉身子,冷風立即從被口鑽進來,順著脊背颼颼滑到底,眨眼工夫,連腳趾頭都涼得木木的發痛,再也睡不熱了。
嘆氣。
果然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啊。身下的羊絨氈子,是子歸特地從夷族行商手裡買來的。那丫頭還弄回來一床不知道什麼皮毛的被子,據說極保暖。自己卻有點兒心理過敏,不願用,最後轉送給了車伕溫大風溼癱瘓的老孃。此事弟弟妹妹沒說什麼,倒捱了尹富文好一頓數落,這人真是越來越婆媽……
往被子裡縮縮,打算在床上賴著。怎麼躺怎麼不自在,肩酸腿麻骨頭疼。心說幾時嬌氣成這樣,從前那般風餐露宿輾轉流離,也沒覺得多難熬啊。所謂居移氣養移體,就是如此吧?不知不覺被環境所改變……彷彿為了強行掐斷這漫無邊際的胡思亂想,子釋猛的坐起身,扶著床框閉上眼睛,等待那必然到來的一陣眩暈過去。
李章在隔壁耳房聽得動靜,敲敲門進來探看。大少爺凡事喜歡自己動手,但是自從有一回起得太急,下床時被腳踏絆倒,三小姐便下了軍令:大少爺沒起來,耳房裡決不許斷人。
子釋睜眼,推開被子下床:“阿章,你怎麼也這麼早?外頭什麼天氣?……不要這件,把那邊米色的拿過來……”
李章遞過衣裳,垂手站著。見少爺低頭整理衣帶,忽然很想幫忙。往前跨一步,又猶豫了。虛抬一下胳膊,終究沒敢伸出去。在李府幹了大半年,多數時日跟著大少爺。只覺得世上怎麼有這樣隨和漂亮的主子,拼命想好好伺候,偏偏不知道該如何好好伺候……
子釋看他傻愣愣的模樣,道:“是不是沒睡醒?我這裡用不著你了,回去接著睡吧。”
“啊,沒……早上霜重,大少爺多穿點。對了,二少爺和三小姐老早就在院子裡練功,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的……”
“哦?那你叫廚房多燒點熱水,我看看去。”
繞過屏風,出了房門,隔著廊子向院中一望:奇怪,兩個人一動不動並排站著,沒換衣裳,也不見拿兵刃,不知練的哪門子高深功夫。走近幾步,髮梢上居然掛滿了露水珠子——這也太勤奮點兒了吧?正要說話,雙胞胎看見他出來,齊喚了一聲:“大哥……”張著嘴似乎還要說什麼,卻又沒有下文。臉上的表情說哭不像哭,說笑不像笑。僵持一會兒,眨眨眼又正常了,問候道:“大哥好早。”
子釋歪著腦袋上下瞅瞅,伸手在兩人頭上隔空探了一把。
子歸不解,問:“大哥做什麼?”
子釋一臉正經:“不是說玄關通竅吐故納新,五氣朝元三花聚頂,可於百會處見霧氣升騰金光四射……”
雙胞胎滿腹酸楚,被大哥這無厘頭內功心法搞得灰飛煙滅。子歸揉揉眼睛:“我去看看早飯好了沒有。”走兩步又回頭,“大哥,杞子粥好不好,就用杞花蜜調味?”
“好。”
子周原地立著沒動。等妹妹去遠了,子釋問:“子歸沒有怪你吧?”
搖搖頭。
“寧夫人既已出面,這件事……剩下的就是時機和方式問題了。認祖歸宗,無論如何不是壞事。多幾門親戚,權當錦上添花。今後,你想做什麼還做什麼,咱們該怎麼過也還怎麼過。”
點點頭。“啪嗒!”兩滴淚水砸到腳面上。
子釋以為弟弟認親情怯,事態日趨明朗,反而更加感傷,亦屬常情。伸手去拍他腦袋,有點費勁,改拍肩膀:“好了,快去洗洗吃飯。若遲了被罰俸,照樣從你零用錢里扣。”心裡岔開一個念頭:小子幾時又竄高這麼多?
“大哥……”子周抬起頭,第一次透過大哥寬厚溫暖的笑容看到無邊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