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的被窩;老媽在平定各種事情之前,總要和我細述原委和各個當事人的邏輯,窮推各種解決方案的曲直優劣。老媽和我拿了老爸釘的馬紮,坐在門口巴掌大的空地上,頭上的月亮很亮,隨著絲線墜下的“吊死鬼”閃爍著綠光。我想起《資治通鑑》中各種在御前大殿中進行的種種討論:匈奴帶著血光從北方殺來,是扣了李廣們的妻兒,讓他們帶領著一國的男兒去抵擋,還是挑個王昭君賜為皇妹,蘭湯洗香下體,綢子裹了,送給匈奴滅去血光。種種相通穿過時間空間,透過“我注六經,六經注我”,一一呈現在我的腦海,讓我心驚肉跳。多年以後,我在美國念工商管理碩士的時候,攤開一個個哈佛案例,臉上難免閃過一絲微笑,案例裡面的一切是如此熟悉和小兒科。我的血液裡有老媽替我打下的精湛幼功,有三千卷的經史和江湖。
因為是周圍唯一的讀書人,我從小就被派作各種奇怪的用途。我三歲那年,計程車蔣七娶妻。蔣爺爺和蔣奶奶希望蔣七能生一個象我一樣表情憂鬱、喜歡讀書的兒子,就央求老媽,讓我在蔣七圓房的時候,睡在他們的被窩。因為時代久遠,我對這件事情的記憶,破碎而模糊。被子很大很厚,蔣七酒氣沖天,昏睡不醒;蔣七的女人發出熟桂花似的甜香味道,努力嘗試推醒蔣七,彷彿他忘記了一些事情沒有完成,但是蔣七鼾聲如雷;那個女人有著纖細而柔軟的手指,她的手指在我身上長久地劃過,陰冷而溼潤,象是蝸牛帶著粘液緩緩爬行。蔣奶奶很老了,夏天很熱的時候,拿了蒲扇,放了馬紮,坐在院子裡,她從不穿胸罩,雙奶拖墜到褲腰帶。蔣奶奶說,特別小的小姑娘和特別老的老女人都應該不戴胸罩,否則就是影響發育或是自作多情。蔣奶奶見到我就唸叨:“秋秋,秋秋會當一個大大的官。”蔣爺爺思考問題更加全面,他小時候常聽書,見了我就說:“亂世之英雄,治世之奸賊。拿了筆桿,屁也不是。”蔣爺爺在這個世界還沒有變得太奇怪之前死去了,我被請去拿筆桿,寫輓聯,我的行楷寫得骨感周正,神似董其昌。之後,每一年蔣爺爺的忌日,入了夜,蔣奶奶都要到街頭,找一棵長得亂七八糟的柳樹,一邊罵蔣七的不孝,一邊燒我替蔣爺爺畫的冥錢。我用毛筆在黃宣紙上寫一個一,之後畫一連串的零,最後用靈飛經體註明“冥府銀行發行”。蔣奶奶說我畫的冥錢,燒的時候都起藍火苗,燒光的時候,北風會吹起,說明是真幣,蔣爺爺下一年吃喝不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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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垂楊柳(二)
在我生命中那個重要的夏天,我天天騎車由南向北,穿過半個北京城,去看望我的初戀。她家有一張巨大無比的蘇式木床,床框上漆著“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我們在這張床前長久地擁抱,卻沒有一絲一毫興風作浪的慾望。我深刻體會到我們交流中的障礙,並且厭倦了那張巨大的木床。我說,要不要到我家去?看看我破舊的小屋子。那裡沒有巨大的木床,我們可以仔細擁抱,繼續做傾心之談。
我選了一天,家裡人都不在。老媽將一批北京果脯運往湖南,臨行前告訴我一句至理名言,我現在仍然奉之為做生意的第一定律:“賤買貴賣就能賺錢。”老爸去海南島試車去了,他們需要對一種軍用吉普進行十萬公里疲勞試驗。哥哥正帶旅遊團,導遊們在酒店裡會有一間房,晚上都不一定回來。姐姐已經在美國了,估計正忙著參加各種舞會,冒充東方美人。
那天,天下小雨,我在二十八路公共汽車垂楊柳車站等待我初戀的到來。王五的西瓜攤就在車站旁邊,他問我,老媽什麼時候從湖南迴來。我說快了,然後誇他的西瓜刀真快,可以充當兇器。他說當然。他誇我字寫得好,特大;讓我幫他在塊破黑板上用粉筆重寫西瓜的價錢:五斤以上三毛五,五斤以下三毛,保熟保甜。我說寫得再大也沒大用,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