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道人又自嘆息一聲,頓了一刻才自道:“此人固是權利燻心,素行不良,但為人果斷,勇猛不可一世,倒也存有一份義氣,較之一般奸宄小人,卻也不可混為一談,況乎眼前朝廷正在用兵之時,朝中諸將,皆在此人掌握之中,若有失閃,群龍無首,難免不起內亂,予北方韃靼以可乘之機,可憐受害的卻是無辜百姓,姑娘何不網開一面,賜以新機,再觀後效,豈不是好?”
這番話說得入情入理,沈瑤仙聆聽之下,一時無言以對,倒是她始料非及。
略一思忖,面色已見和緩,微微點頭笑道:“不是道長提起,我倒是疏忽了這一點,這麼說,卻是我失之魯莽了,且將此事壓在北征之後再說吧!”
海道人笑道:“如此甚好,姑娘從善如流,設非生有慧心,焉得如此?貧道粗知易理,善以觀人,這朱高煦,今日氣勢正盛,北方韃子非此人不足以鎮服,兩相權衡自以保境安民為上,其他涉及其人身私德、仇讎,反倒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沈瑤仙由不住私下慨嘆一聲,暗自慚愧,海道人這番話,無異醍醐灌頂,發其深省。她以往行事,概憑直覺,其與善惡功過,亦只重眼前所見,耳中所聞,卻未能顧及前後,盱衡大局,是以殺其惡,非真惡也,觀其善,非真善也,這“善”、“惡”二字,細推起來,其義理亦大矣,當觀其動機表裡,分其狹廣始未,萬不能意氣用事,否則大錯鑄成,悔之莫及矣!這些道理,顯然還是她第一次悟及,義母李無心卻不曾與她說過。
“那麼,是我錯了。”打量著眼前道人,她說:“這個朱高煦,我耳聞他做了許多壞事,難道都是假的?”
“都是真的!”海道人笑嘻嘻地道:“一個人的所有作為,其為善惡,冥冥中皆有記數,當不會以私涉公,亦不會因公犯私。高煦輕趫善騎射,雄武神猛,能鎮百萬之師,故此能於歷次戰役屢建戰功,確是事實,但為人反覆,權利燻心,私德敗壞,亦不可勝計,於此亦不能一筆抹煞。”
說到這裡,海道人冷笑一聲,又接下去道:“我看此人,權欲熏天,心狠手辣,一待其謀孽東宮,力謀奪嫡,便是惡貫滿盈,死期近矣。”
長長嘆息了一聲,海道人又自喃喃說道:“天道之於人每應不爽,自作孽不可活,他的一切作為,以至最終結局,我已知其大概,目前仍然對他存有一份痴望,無非企冀人定勝天,準乎此,君小友之一片痴心,春姑娘之委曲求全,無非都皆在這個設想之中,以圖最後努力,只怕……”
一陣風起,滿地落葉蕭蕭。空中那一彎上弦月,卻忽然給烏雲遮住了。流水淙淙,樹影幢幢,直似無限淒涼。
“能與姑娘盡此一夕之談,人生快事也,你我定有後會之期,相與行善,自求多福吧!”話聲一落,大袖揮處,宛若飛雲一片,陡地騰空直起,已自落向高處叢林,再次閃動,已無蹤影。
“君小友之一片痴心,春姑娘之委曲求全”,倒是這兩句話,令她一時不解,久縈心中,不能釋懷。
她原來有很多話,還打算問問這個道人,諸如他與君無忌的交往……進而揣摸出君無忌的出身來歷,以為今後行事借鑑參考,想不到對方道人話聲方頓,卻自個兒走了。
這個“海道人”,她久已知名,悉知他行使沙漠,行蹤怪異,向是獨來獨往,絕少涉身中原,這一次破例入關,想來必非無因。奇怪的是,以他閒雲野鶴的素行,竟然會介身漢王高煦事件,不惜與“雷門堡”之九幽居士為敵,卻又對高煦其人,心存姑息,豈非大相悖謬?
沈瑤仙雖然離山來此不久,可是連日來所見所聞,無一不奇,固然君無忌才是她此行的重心,無如附同在他身邊左右的一干人等,諸如春若水、駝揹人,以至於眼前方自離開的這個海道人,如果再加上新近摻入的雷門堡一干老少,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