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來什麼?”楊杏園道:“這一別,又不知哪一年相會。平常見面,覺得不算什麼,
到了這個時候,能多見一回面,也就痛快多了。”說話時,黃夢軒要讓楊杏園坐下,
這小房間裡,也沒有地方,兩個人便站在房門外夾道里說話。楊杏園道:“你何必
有錢無處花,來坐二等車?你要坐三等茶房車,比這舒服多了。”黃夢軒道:“我
是人家送我的一張半票,就花了三等的錢,想坐二等車舒服了。”說到這裡,低著
聲音說道:“誰知一上車,滿坑滿谷都是八太爺,費了許多事,才找到這一點兒地
方。”楊杏園道:“這條路特別快車不賣半票,也沒有免票,人沒有這樣擁擠。你
要有二等的錢,留得去坐特別快車的三等座,實在比這舒服。這些太爺,你莫瞧他
不花錢坐車,三等還不願去呢。所以尋常快車,二等總比三等擠些。”黃夢軒道:
“虧已吃了,說它做甚。我正有件事為難,你來得正好。”又低聲說道:“剛才阿
金到這裡來,送我幾盒點心,說是車站上耳目眾多,笑紅不便來,下半年會罷。點
心裡有一個小盒子,她又交給我手裡說:‘這裡面不是點心,是送給你用的。’我
開啟一看,卻是一對珠花。我又不演戲了,要這個做什麼?就是演戲,也犯不著用
真的。無緣無故,我怎樣能受她這個重禮?我當時不肯受。阿金說:‘這也是人家
送她的,她轉送你,又不是特意買來的,又何必不要?留了作紀念罷。’她說的是
蘇州話,卻幸房間裡這幾位八太爺不懂。我生怕老和她讓,惹得人家識破了,很不
像樣,只得收下了,打算到了漢口,保險寄還她。現在你來了,就拜託你,送還她
罷。”說著,在房間裡拿了個紅色的花匣子來,交給楊杏園。楊杏園道:“她既誠
心送你,就收了罷。教我送還她,連我就替你辜負了人家的美意。”黃夢軒道:
“你不知道,她送我的東西,別有用意。我現在正是回家完婚,你想我能要她的嗎?”
楊杏園笑道:“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黃夢軒笑道:“我雖不是個
女人,借用這兩句詩,卻也切得很!你從前不是常念著:‘也應有淚流知己,只覺
無顏對俗人嗎?’我覺得我現在的環境,真可以把這兩句詩來代表。男兒五尺之軀,
不能在社會上做一點事業,只落得粉墨登場,見棄於家庭,不齒於朋友,真是該死。
笑紅她是個什麼人,多少闊人要討她,她都不願意,偏偏對我很好,我怎樣不感激
她?”說著傷感得很。楊杏園想道:“這人到如今,還是執迷不悟,真是呆子。”
本來要說他幾句,覺得人家已經要走了,何必掃他的興。便笑著說道:“她不是說,
不久要到漢口去嗎?有情成眷屬,你們的機會在後呢。哈哈!”黃夢軒見楊杏園笑
起來,便止住他道:“低聲些,不要再說這個了,這是什麼地方?”楊杏園道:
“我覺得有許多話要說,卻又想不出來。”黃夢軒笑道:“我也是這樣。”說完了,
兩個人反而沒有話說,便靠著窗子,望站上來往的人。只聽到一陣鈴響,火車要開
了。楊杏園拿了珠花匣子便下了車,靠近車子站著。黃夢軒道:“你回去罷。”楊
杏園道:“我索性等車子開了再走罷。”一句話未完,汽笛嗚嗚的響了,火車的輪
子,便已慢慢的往西轉。一會兒,黃夢軒已離楊杏園幾支遠,楊杏園取下帽子,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