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理頭髮,那菸灰色的頭髮其實不亂,一直一絲不苟的。我觀察過他那隻右手,中指和食指幾乎一般長,白皙瘦削,皺紋少得和他的年齡一點兒也不相符。他的骨關節小得很,中指第一個關節處還有淡黃的煙燻色。看起來很是精緻。
那隻手有點小心翼翼,終於還是遊移著探了過來,漫過我頭頂的時候帶著一道陰影,讓我有些窒息。不過我卻沒看出預想中那種高明的熟練,這讓我竊喜著,在腦海裡虛構出即將發生的人贓俱獲。
蓋在身上的外套一緊,從脖子往裡灌的冷風忽然就沒了,我覺得像是突然鑽進了被人暖好的被窩。驚訝讓我努力睜大了眼,可是外套領子遮住了我的視線。老頭從我上方垂下一聲細微的嘆息,唉,一個人在外面勞苦奔波的,不容易。
我趕緊閉上了眼,用了很大力氣。我怕我眼裡也有他那樣的淚光。不知怎麼的,我忽然特別希望那隻手能停一停,拍我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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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話機、長髮、樹枝和愛情
反攻戰之前,我跟長髮通了最後一次話。
藉口是試機。於是我聽到長髮公事公辦地喊,我是長髮我是長髮!聽著長髮嘶啞到像男人的腔調,我覺得心裡忽然泛起些酸楚,這種感覺開誓死動員會時都不曾有過。意識到是我,長髮愣怔了一下。反攻戰那麼重要,長髮肯定覺得我不該都這會兒了還佔用步話機。為了掩飾,我用比平時還正經百倍的聲調喊,長髮長髮,聽到請回答聽到請回答!連長說反攻戰勝利我們就可以回家娶媳婦了!
長髮又愣怔了一下,聲調柔和多了,那你想找什麼樣的媳婦?
找一個長頭髮的!我覺得淚要出來了,溫溫癢癢的感覺從眼角往臉頰蔓延。關了步話機,我抱著它嗚咽起來。在這個戰爭前顯得異樣死靜的山頭,步話機的聲音效果好極了,連每一句話的尾音都纖毫畢現。我不知道長髮這會兒在做什麼,她說她喜歡抱著步話機發呆,哪怕只有幾秒鐘,她也能想出天馬行空的事兒來。
第一次聽到長髮的聲音純屬意外,我向團政委長襪呼叫,想告訴他們我們做好了一切準備,隨時可以開戰。我長襪長襪地剛呼了一遍,咔噠就有一個女聲極不熟練地鑽進我的耳朵:我是長髮我是長髮!我又驚又奇地笑了,長襪——長髮,這麼巧。哎,你怎麼是個女的?
長髮的口氣堅硬極了,女的不能當通訊員嗎?我忽然明白過來,長髮,代表女通訊員。於是一種玩笑似的疑惑脫口而出,那步話機你背得動嗎?步話機可是我們通訊員的生命,可別背掉了,砸了你的腳後跟又摔壞了步話機。
長髮咔噠斷了通話,哧哧啦啦的雜音讓我半晌回不過神來。
於是每次試機我都呼叫長髮,長髮長髮,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我是長髮我是長髮,你不是在叫我的名字嗎?
在閒言碎語的邊角料中,我知道了長髮為什麼會當通訊員。她們連隊的通訊員已經犧牲三個了,沒辦法,長髮自告奮勇替了上來。是的,她們連隊善於打先前戰,犧牲多和傷員多是出了名的。我還知道長髮真的有一頭長髮,因為捨不得剪所以三天兩頭挨批評。我還透過持之以恆和堅持不懈猜出了長髮是湖南人。其實我早就該猜出來的,一個女護士上前線當通訊員,湘妹子才做得出這麼辣的事兒。
反攻戰要比我們想象的艱難得多,敵人垂死掙扎的力量的確不可小視。通訊員使的是巧勁兒,做的是瑣碎事,起的卻是大作用,背的是大責任。戰場、指揮部、後方,很多點要靠我們才連成線帶成面,而我們背上的步話機就像是梭子,把這些點織成線連成面全靠它。
我們習慣找一棵大樹守著,背靠大樹好乘涼對我們有著很實用的價值。身體能壞命能丟,步話機不能。從我們嘴裡經過的訊息有好有壞,從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