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句,把聲音壓得更低:“這是昨日,公主
派人送到我手裡的,囑咐我今日才可拆閱。”
終於,段瀟鳴睜開眼來,頭上蔚藍的天,陽光直直刺進眼裡,一時讓他適應
不了。他幽幽的轉頭,雙眼又紅又腫,眼裡幾乎看不見眼白,都是條條縱縱的
血絲密佈著,晦暗的瞳仁烏溜溜轉了一下,好像是在嘗試著看看還能不能活動
。
紀安世忙跪前了一步,從懷中掏出那一張薄薄的紙箋,呈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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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的‘燕子箋’,宋朝的珍品,那年朝貢得來的,他自己是個粗人,只聽這班文臣們說,是無價之寶,所以就拿去給了她。
他眼裡看來,不過是一張紙而已,跟他每日用來亂塗亂畫的那些內府作坊裡
造出的紙沒什麼區別,甚至還不如他用的,誰知她就真那麼喜歡,如獲至寶,高興地跟什麼似的,像個得了糖糕的孩子。
看著她小心翼翼地用錦盒收起來,寶貝得那個樣子,他不禁笑了起來,問她
道:“這‘燕子箋’是李清照用來給趙明誠寫信的,如今給了你,你要寫些什
麼給我?”
她聽了不禁當場啐他,說,這紙珍貴,等閒的東西,寫了便是糟蹋,她要留
著寫這輩子最重要的東西。
她這輩子最重要的是什麼?
他不知道。
應該說,在此刻之前,他不知道。
紙箋薄軟,拿在他手裡,陽光從紙的背面透過來,耀得上面的字都彷彿要化
開來一般。
她依舊躺在他懷裡,恬靜而安詳,比以往每一個早晨,他醒來時看到的那張
臉都要柔和。
段瀟鳴只覺得自己的眼淚隨著那紙上的每一個字,娟秀端麗,衛夫人的字型
,一筆一畫,看似羸弱,卻鋒芒暗藏,一忍再忍,終究還是剋制不住地往外流
。最後,只能徒勞地仰望頭上青天,捫心自問:
一個男人,一輩子,欠一個女人,能欠到什麼地步?
一個男人,一輩子,愛一個女人,能愛到什麼地步?
這個答案,隨著那墨色,一起深深烙上他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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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良胤至死都不知道袁泠霜的那一張‘燕子箋’上寫了什麼,紀安世把這個秘密帶進了棺材,他用盡辦法也沒能從紀安世嘴裡把這個秘密掏出來。
紀家的下人說,那天以後,紀安世回府,一個人關在書房裡,誰也不見,不
吃不喝,呆呆地坐了一天一夜,之後,一封辭表遞上了龍案,段瀟鳴準了,曾
經在天和初年叱吒一時的紀安世,告老還鄉,不受王命爵祿,坦坦蕩蕩地回老
家,終身不再出仕。
這個對於整個王朝來說都意義非凡的早晨,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畢生難忘那
一幕:
他們的皇帝,懷忠抱著那個帝國身份最特殊的女人,他冠帶微微地凌亂,溼
透的章服經過一夜的時間,風乾地差不多了,那個傳奇女子靜靜地躺在他懷裡
,萬眾矚目中,他一步一步走向朝陽浸沐的朝乾宮,那東昇的旭日懸在朝乾宮
殿頂,金黃色的琉璃瓦耀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晨光鍍在他們二人身上,像是從天而降的神明一般,千萬人都匍匐在腳下。
當皇帝第一步踏上漢白玉蟠龍輦道的臺階,丞相孟良胤高呼一聲:“吾皇萬
歲!”
在場的眾人彷彿受了指令,被某種莊嚴神聖的徽記所指引,一致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