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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第 79 章

“那幾年是我人生中最痛苦的時光,陳師古是天下最好的師父,武功深不可測,授藝從不藏私,無論想學什麼他都傾囊相授;可他也是天下最糟糕的師父,臉上永遠帶著殘忍、輕蔑又冷靜到可怕的笑意,叫人時刻懷疑自己是個無可救藥的白痴。我的武功突飛猛進,一日千里;可比起殘陽院其他門徒,卻又像是原地踏步,庸庸碌碌。

特別是在大師兄面前,曾經我所有引以為豪的天分、靈氣都變成了笑話,無論多麼拼命刻苦追趕,他的境界總是遙不可及。我恨他,嫉妒他,每天都想放棄習武,回家鄉當個土財主混日子算了。可從小鑽研武學,以此為信念,又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大師兄誰也不瞧在眼裡,要麼較量時心狠手辣地痛打我們,要麼就是心事重重地出去認穴發丘。我從來沒為錢發過愁,極不屑盜墓行當,覺得他這般不世出的奇才,不該幹那種下九流的事髒了自己的品行。後來才聽說,他那時候就已經起病了,一直在古墓中尋找一種特殊的丹藥。”

寶珠啊了一聲,喃喃道:“韋訓盜墓是為了尋找治病的丹藥?”

“應該說是救命的丹藥。師祖赤足道人曾預卜大師兄活不到二十歲,他的病也確實一年重似一年。陳師古那種內力絕頂的高人只要不死於敵手,都能活到天年,可墓中的陰氣和屍毒極重,連他也不免被日漸浸染,減了陽壽。所以大師兄越是積極找藥,就病得越加厲害,簡直是個死局。

他到處偷來醫書,想試著為自己治病,可又認不得多少字,雖在書齋偷學了一些,閱讀醫書那種晦澀的東西根本不夠用。陳師古文武兼備,博學多才,但就是不肯教大家讀書,他常說書裡的毒可比古墓裡的屍毒厲害多了。

文字並不是依靠天賦就能自然領悟的,大師兄整夜茫無頭緒翻弄醫書,我本以為自己會因此幸災樂禍,樂見他早死。可冷眼旁觀,又覺得他也不過是個徒勞地想活下去的小孩兒……

合該我多管閒事,實在看不下去,沒人時就幫他念上兩遍,通讀之後,他就能背誦下來,將自己認識的字連貫上。大師兄從沒說過謝,但從此切磋較量時會給我留一點面子,參悟不透的心法也會悄悄提點我兩句。”

因為“活不到二十歲”這一句,寶珠感到心臟像是沉進冰冷的深井之中,如有徹骨之寒。她許久說不出話,喉嚨乾澀,半晌才道:“原來……原來這就是他欠你的大人情。”

龐良驥醉醺醺地笑了起來:“對,這真是世上最大的笑話,我在殘陽院那個怪物堆裡唯一能贏過同門的強項,不過是因為小時候家裡有點臭錢請得起西席,認識幾個字。”

兩個人沉默著對坐許久,龐良驥又灌了許多酒,喃喃自語道:“其實至今我也不清楚為什麼會被革出師門,在殘陽院的幾年裡我一直竭力忍耐,一切順著陳師古的意思,就算他盜墓時強迫我去盯梢抬死人,我都忍了。那一天趁著大師兄外出遠行,他突然暴起發難,下重手斷我任衝、打碎髕骨腳踝,估計他心裡也清楚,如果大師兄在場,一定會設法阻攔。”

寶珠卻想:你唯一拂逆過陳師古的事,就是給韋訓讀醫書。那人既然鐵了心不肯讓他讀書識字,自然也不會容忍別人教他。

龐良驥武功盡失、淪成殘廢全因此禍起,韋訓心裡十分清楚,才願意出生入死地償還這份人情。

龐良驥又道:“說實話,被革出師門那天,我身上雖覺得痛楚徹骨,可內心深處卻暗暗鬆了口氣。變作廢人,就能順理成章地回家,了卻習武心結,從此沒有執念了。假如沒有殘陽院那段苦不堪言的日子,我也認識不清人生到底應該追求什麼。比如陪伴親朋,挽回愛人……”

說到此處,龐良驥已經滿臉是淚,慘然道:“看來為了懲罰我曾經的輕浮愚蠢,老天要再從我身邊奪走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