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她曾“身經危城劫難”,故推測《傾城之戀》裡“自己的感覺不知不覺過量地移注在人物身上”,而以為“《金鎖記》的材料大部分是間接得來的”。
事實上,《傾城之戀》固然沒有虛構,發出了張愛玲在圍城中最真摯的感慨;而《金鎖記》亦同樣並非虛構,它是有著深厚的家庭背景和生活積澱在支撐著,張子靜後來的*裡明確指出,《金鎖記》裡所有的場景、人物,乃至細節、對白、穿著,都是有本可依的,他看到姐姐的文字,就想起現實中的七巧、長白、長安是怎樣的——
“我一看就知道,《金鎖記》的故事、人物、脫胎於李鴻章次子李經述的家中。因為在那之前很多年,我姊姊和我就已走進《金鎖記》的現實生活中,和小說裡的‘曹七巧’、‘三爺’、‘長安’、‘長白’打過照面……‘姜公館’指的就是李鴻章的次子李經述家……姜家分家那年,姊姊兩歲我一歲。所以,《金鎖記》前半部分最重要的情節……我姊姊是從小說中姜府的大奶奶玳珍那裡聽來的;有一部分則是我姊姊追根究底問出來的。……《金鎖記》裡的‘大爺’,真名李國傑,做過招商局局長、董事長兼總經理,一九三九年遭國民黨軍統特務暗殺,他的妻子出身清末御史楊崇伊的家中……我姊姊就是從她的閒談中,得知外人不知道的李鴻章大家庭中的秘密韻事。……李國傑的三弟李國羆,天生殘廢(軟骨症),又其貌不揚,不易娶到門當戶對的官家女子。眼看找不到媳婦,這一房的香菸就要斷絕。不知是誰給出了一個主意:去找個鄉下姑娘,只要相貌還過得去,收了房能生下一兒半女傳續香火即可。這就是曹七巧進入李侯府的由來。……《金鎖記》的後半部情節,多在寫七巧愛情幻滅後怎樣以金錢和鴉片控制她的兒子長安,女兒長白。到了那時,姊姊和我才進入這篇小說第二階段的歷史現場,和他們在現實生活裡打了照面。……姊姊和我喊這曹七巧‘三媽媽’,喊長白‘琳表哥’,喊長安是‘康姊姊’……”
張愛玲的確和七巧隔著時代與身份,她同樣也和像流蘇隔著身份與經歷——那時的她只有23歲,別說結婚,她還沒有戀愛過呢。在危城劫難之後,她並沒有在現實中握住任何一隻手就此結婚了去,只是讓小說裡的範柳原和白流蘇結婚了——那不是一個簡單的羅曼蒂克的愛情故事,那是戰爭與和平的燼餘人生。 。 想看書來
第五章 劫後餘生錄(7)
她曾在《燼餘錄》裡誠心誠意地感慨著:
“到底仗打完了。乍一停,很有一點弄不慣,和*而使人心亂,像喝醉酒似的。看見青天上的飛機,知道我們儘管仰著臉欣賞它而不至於有炸彈落在頭上,單為這一點便覺得它很可愛。冬天的樹,悽迷稀薄像淡黃的雲;自來水管子裡流出來的清水,電燈光,街頭的熱鬧,這些又是我們的了。第一,時間又是我們的了——白天,黑夜,一年四季——我們暫時可以活下去了,怎不叫人歡喜得發瘋呢?”(張愛玲:《燼餘錄》)
“這些又是我們的了”——從前她有過一回這樣的感覺,是因為逃出了父親的家,重新活過;這一次,這感覺來得更真實而更正大了,因為可以大聲地說出來,和有著共同經歷的人一起感慨——彷彿感慨著大家的感慨,那麼這感慨便可以來得理直氣壯,也更偉大些。
個人是渺小的,而民眾才偉大,即使是苦難與悲哀,也是民眾的苦難和悲哀才偉大。
那麼這“民眾”中的兩個,躲起來靜靜地結了婚,為什麼就不偉大了呢?
傅雷在評論中說:“毫無疑問,《金鎖記》是張女士截至目前為止的最完滿之作,頗有《狂人日記》中某些故事的風味。至少也該列為我們文壇最美的收穫之一。”
似乎自他之後,人們便往往喜歡拿張愛玲與魯迅作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