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豐富,都是留著給兵吃的。除了罐頭裝的牛乳、牛羊肉、水果之外,還有一麻袋一麻袋的白麵包,麩皮麵包。分配給客人的,每餐只有兩塊蘇打餅乾,或是兩塊方糖,餓得大家奄奄一息。”(張愛玲:《傾城之戀》)
關於“去掉了一切的浮文,剩下的彷彿只有飲食男女這兩項。”兩文的對照更加鮮明:
“香港重新發現了‘吃’的喜悅。真奇怪,一件最自然、最基本的功能,突然得到過分的注意……在戰後的香港,街上每隔五步十步便蹲著個衣冠濟楚的洋行職員模樣的人,在小風爐上炸一個鐵硬的小黃餅……所有的學校教員、店夥、律師幫辦,全都改行做了餅師……我們立在攤頭上吃滾油煎的蘿蔔餅,尺來遠腳底下就躺著窮人的青紫的屍首……因為沒有汽油,汽車行全改了吃食店,沒有一家綢緞鋪或藥房不兼賣糕餅。香港從來沒有這樣饞嘴過。宿舍裡的男女學生整天談講的無非是吃。”(張愛玲:《燼餘錄》)
“柳原提了鉛桶到山裡去汲了一桶泉水,煮起飯來。以後他們每天只顧忙著吃喝與打掃房間。柳原各樣粗活都來得,掃地、拖地板、幫著流蘇擰絞沉重的褥單。流蘇初次上灶做菜,居然帶點家鄉風味。因為柳原忘不了馬來菜,她又學會了作油炸‘沙袋’、咖哩魚。他們對於飯食上感到空前的興趣。”(張愛玲:《傾城之戀》)
自然最牽動人的還是愛情故事——
“圍城的十八天裡,誰都有那種清晨四點鐘的難捱的感覺——寒噤的黎明,什麼都是模糊,瑟縮,靠不住。回不了家,等回去了,也許家已經不存在了。房子可以毀掉,錢轉眼可以成廢紙,人可以死,自己更是朝不保暮。像唐詩上的‘悽悽去親愛,泛泛入煙霧’,可是那到底不像這裡的無牽無掛的虛空與絕望。人們受不了這個,急於攀住一點踏實的東西,因而結婚了。”(張愛玲:《燼餘錄》)
——這解釋了白流蘇與範柳原故事的源頭。
“在這動盪的世界裡,錢財、地產、天長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裡的這口氣,還有睡在她身邊的這個人。她突然爬到柳原身邊,隔著他的棉被,擁抱著他。他從被窩裡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他們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僅僅是這一殺那的澈底的諒解,然而這一剎那夠使他們在一起和諧地活個十年八年。
他不過是一個自私的男子,她不過是一個自私的女人。在這兵荒馬亂的時代,個人主義者是無處容身的,可是總有地方容得下一對平凡的夫妻。”(張愛玲:《傾城之戀》) 。 想看書來
第五章 劫後餘生錄(6)
張愛玲也將他們“看得透明透亮”了。她那時候還沒有戀愛過,自然也沒有結婚,可是她眼看了那些戰時的鴛鴦如何在炮火中執子之手,與子成說。她為之感動,也為之嘆息;為之祝福,也為之蒼涼。
後來傅雷化名迅雨寫過一篇《評張愛玲》,認為《傾城之戀》不如《金鎖記》,因為柳原與流蘇的人性領悟是“籠統的感慨,不徹底的反省。病態文明培植了他們的*,殘酷的毀滅使他們感到虛無,幻滅,同樣沒有深刻的反應。”
他推測:“《金鎖記》的材料大部分是間接得來的:人物和作者之間,時代,環境,心理,都距離甚遠,使她不得不丟開自己,努力去生活在人物身上,順著情慾發展的邏輯,盡往第三者的個性裡鑽。於是她觸及了鮮血淋漓的現實;至於《傾城之戀》,也許因為作者身經危城劫難的印象太強烈了。自己的感覺不知不覺過量地移注在人物身上,減少客觀探索的機會。她和她的人物同一時代,更易混入主觀的情操。”他且指出“惟有在眾生身上去體驗人生,才會使作者和人物同時進步,而且漸漸超過自己。”
然而傅雷並不一定完全瞭解張愛玲的身世,只是僅僅看過她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