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跑跑澄澈的灰綠色眼眸裡露出半恐懼半討好的神情,以沫心酸,悲傷,悔恨,心揪成一團,真想對他說:“對不起,跑跑,我不是個好媽媽,從沒想過如何關心你,疼愛你,如何讓你像其他孩子一樣幸福快樂地成長。從你出生以來,我只當你是個突然而至的累贅,當你是我不幸的人生裡增添的另一道難以平復的傷痕。從你出生那刻起我就無比憎惡你,雖然你很漂亮,很可愛,我對你卻湧不起母愛,只有恐懼,厭惡和排斥。原諒我,當時的我自己還是個孩子,如何欣然接受另一個小生命成為我生命的延續?我拒絕抱你,撫觸你,甚至拒絕看見你。那時候的我只相信魔鬼,是的,有個魔鬼在我不省人事的時候將你送進我的身體裡,讓我全然不知自己身上發生的鉅變。原本我可以阻止你的到來,不必讓你面對這個顛沛流離的世界,可我那時候已經失去了爸爸媽媽,誰會關心我身體上的變化?而我,當時連來例假這種生理變化還沒能應付自如,如何對突然停經的自己產生必要的懷疑——正在孕育一個小生命?”那麼多的話想解釋給他聽,可是以沫知道,一個字也不能說。像是默契,相濡和吉滿也從不說。
往事,是如此凌亂不堪,暗無天日,對一個女孩的影響又是多麼惡劣和深遠。
以沫背轉過身體,深呼吸很多遍才讓自己平靜下來。原諒她這個冷漠無情的女人吧,她不是故意的,她沒法像其他媽媽那樣愛他,呵護他,讚美他,欣賞他。她做不到!她拒絕跑跑叫她姐姐,因為那會刺痛她的心,提醒她是天下最虛偽,最可笑,最荒唐的母親,一個莫名其妙懷上孩子的賤女人!
“過來,跑跑!”她轉身面對跑跑,憋著嗓子,儘自己所能溫柔對他,可他搖搖頭,往後退得更多。她沮喪地走進店裡,在長椅上坐下,隔著櫥窗看跑跑。他也學她剛才的樣子,把額頭貼在玻璃上看她,慢慢的,他笑了,跑進來,挨著她坐。“沫沫,我餓了。”
以沫在隨身揹包內找啊找,找到一塊變形了的巧克力。這是吉滿過來看望跑跑時送的巧合力,跑跑送給了她,她沒捨得吃。天熱,化了。
跑跑不介意這塊看上去很像“爛狗屎”的巧克力,小心剝開包裝紙,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兩條小腿一前一後晃動。而以沫,又陷入了回憶。
【選擇性失憶】
收養以沫和相濡的夏三全夫婦住在距離K市一百公里的J市,曾與阿依古麗是生意夥伴。出事後,他倆當了兩個孩子的監護人。他們所能看得見的好處是林家的財產都歸他們管理,事實上等於擁有了林家全部遺產。十六歲的相濡被送去郊縣讀寄宿高中,理由是郊縣教學質量高,而且軍事化管理有助於孩子早日成才。至於以沫,他倆沒那麼做,因為她是女孩子,留在身邊買菜做飯,料理家務。事實上,他倆除了管她一日三餐,全部精力都放在了生意經營上。進貨,發貨,盤點,收賬,忙得幾乎腳不沾地,自然無法盡到應盡的監督責任,何談遏制悲劇的發生?以沫對自己日漸隆起的腹部並不擔心,以為是冬天吃得太猛造成的。待十二月來臨,女孩腹部一陣痛過一陣、進入醫學定義的臨盆時,夏三全夫婦終於明白髮生了什麼,手忙腳亂,不知所措,卻不急著送她去醫院,而是忙於自我檢討,後悔收養了一個“禍水”。巧的是他們的侄女,正在附近讀衛校的十七歲的夏吉滿過來看望,發現這一狀況,果斷地提出必須火速送以沫去醫院生產,並按照以沫的請求打電話通知相濡回來。
驚恐讓以沫幾欲昏厥。夏三全夫婦依舊猶豫著,說他們是規規矩矩的人家,丟不起這個人。吉滿哭著求他們,激動地說兩條性命重要還是破點財重要?夫妻倆竭力否認怕花錢,而是擔心輿論壓力太大。
面子,竟比兩條人命還重要嗎?
爭論在繼續,以沫聽得煩躁,掙扎著拿起窗臺上的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