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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灘上小坨小坨的豬牛糞便,很扎眼,卻可憐兮兮。彎竹屋場的竹林還有一片尖尖,卻都萎耷著,似往日塘壩裡的菱角葉芡實葉,貼著水面,隨浪柔擺。只有自己屋後的大桑樹還昂頭挺立在那裡,像三個落魄的人出神地凝視著僅有房頂的家窩子。

他朝他家的方向劃去。

放眼遠處江面,漂浮物已經不多了。人畜的屍體、傢俱、木頭、茅草,或者一隻南瓜幾片菜葉,都少見了,它們只在洪汛前期擠滿河面,將上游居民悲慘資訊帶下來,警示沿江的人,然後義無反顧投入洞庭和大海。現在,該沖走的沖走了,該沉淪的沉淪了,該腐爛的腐爛了,河面就貧窮起來,蒼白起來。

他的船接近自己房頂。若在平時怎能這樣俯視它呢?現在它像一隻反扣的船底,任水浪四面八方肆虐。茅草掀走許多,屋檁像肉裡露出的骨頭,有些難看,秦天卻仍感到它們的堅韌,它們的倔強。他投去讚許的目光,然後看到桑樹的三根大枝。

水上的葉片還很綠,挨水的地方變黃了,有些亂草纏著樹枝。秦天看到中枝上那隻大鳥窩完好無損,橫七豎八的樹枝夾著草莖和羽毛。他估計它比自己的漁籃還大,沒有幾十斤枝枝棍棍築不出這個窩。它現在靜悄悄地,沒有往日的熱鬧。他完全可以劃到它旁邊看個究竟,但他不去,不想去。他琢磨,鷺鳥如果還住在這裡,這時也許正飛翔在附近,它們會朝自己的家眺望,即使認出他是桑樹屋場的主人,也不會高興他的窺探。在這樣的世界,這樣的季節,誰會有好心情呢?

六.嗜屍之魚(2)

他將船退開,四下張望,尋找下網的地方。

如果江水大漲大落,潰口就有急流。魚是愛活水的,在潰口下網或扳罾或鏟欄,都有好收成,但現在水面平衡不動,潰口水深又沒有食物,魚不會在這裡逗留。

秦天順著淹沒水中的河堤緩緩划動小船。

他想,假如有大魚躥到淺水堤面,一時下不去,那就是送上門的好禮物了。一般要明月之夜,浪靜之時,那不喜深潛的鰱魚草魚,貪著堤面有草食又好玩,搖尾而來,撲上去,卻遊動不便,只宜蹦跳,漁人便把嬉戲的它捉進簍裡。

這麼憧憬,行了大半圈,讓他心情激動的景象始終未見。划著划著,就到了高出水面的金鉤寺廟前。

剛剛接近,他就看傻了。

廟殿前、左、右三方,有大片稠密紊亂的碎浪,彈射忽高忽低的水珠,扇劃出長串長串水簾。陣陣噼啪之聲裡,有成片成塊的黑背脊一會兒隱入浪裡,一會又如扯散的彈簧蹦跳出水來。從它們閃爍的油亮光斑、划水跳躍時柔軟而有力的腰尾,秦天斷定是一大群鯰魚。

他扳住槳,望著這片景緻笑眯了眼。

他按捺住心跳,在不遠處悄悄停了船,站到淺水堤面,輕手輕腳將船拖上堤擱住,牽過船錨按入泥地,踩緊,船就像垛短牆將他與魚群隔開。

他從肚艙輕輕拖出鉛質網腳的魚網,解開挽結的網衣,將網綱環扣住左手腕,右手將長網衣摺疊到左小臂上,小臂扣住。然後右腳尖向前輕輕一撩,將鉛腳網底撩開,右手拇指伸出,彎腰挑住幾個網孔,四指將撩開的網底頻頻抖向手心,攥緊。

秦天挺腰抬頭,一張漁網摟提胸前,鷹隼般雙眼朝那邊仍在貪婪爭食、縱情嬉戲的魚群望去。

看準了,仰頭吸一口氣,躡足繞過船頭,腳尖入水,如一隻蒼鷺逼近魚群。

眼看只有丈尺之遙,秦天握緊漁網,直身叉腳站穩,在平平常常的呼吸之間,向後轉腰,展臂,猛然車身,網腳隨之擲出。

長長的網衣在沉重的、向前勁飛而去的網腳牽領下,疾速鋪展開來,如一片烏雲,一頭大鳥。圓環形網底帶著錐狀網身,如一股著魔的旋風,“噗”地一聲,整齊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