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歌聲戛然而止,洛敏扯了帕子給她擦臉,榮惠臉上重又漾起了笑意,遮掩臉上的幾分尷尬,道:“大喜的日子,本該高高興興,可額娘我又掃興了。”
“不,皇額娘是真情流露,您的歌聲彷彿讓敏敏看到了無邊無際的大草原,看到了您的故鄉科爾沁!”
“那敏敏可想學?”
洛敏點頭,如此愉悅歡快的曲調,換做任何人聽了都想哼上幾聲,只是她又怕勾起榮惠的記憶,傷了神。
然而,洛敏方點頭,榮惠便又扯開嗓子唱了起來,不同的是,這一回是真的歡愉,彷彿歌聲圍繞著白雲,飄揚在遼闊無邊的大草原上,久久不散。
洛敏跟著榮惠唱,一高一低,此起彼伏,響徹整座慈仁宮,宮裡林立的太監宮女不懂蒙語,也不知道這對母女在唱些什麼,只是被高亢的歌聲感染著,似乎自己不是身在紫禁城,而在廣袤的草原之上。
天色黑暗,星辰明亮,慈仁宮外的夾道上,一對年過半百的主僕提著宮燈,慢悠悠地路過,聽到歌聲,身份尊貴的那一位停下了腳步,抬起頭仰望著星空,一時間,眼前的一切全都模糊了。
“老祖宗,這歌聲……”蘇麻喇姑看向太皇太后。
“可像四十年前的你我?”
蘇麻喇姑心頭一悸、鼻頭泛酸、熱淚盈眶,四十年前,她們也是這樣相依相伴,在那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唱著高亢嘹亮的歌兒,一片歡聲,四處笑語。
想不到已經四十年了啊!更沒有想到還能幽深的宮苑裡聽到故鄉的歌……
“像,卻又不像。”
太皇太后放平了視線,望著慈仁宮的大門輕嘆一句,“是啊,她們是母女,而咱們……是姐妹。”
蘇麻喇姑眼裡的淚光閃爍不定,淚花悄悄滑落臉頰,四十年的始終不渝,她們之間早已不再只有主僕之情,還有一份深厚不可估量的姊妹之情!
“若是再年輕個二三十歲,咱們也跟著一塊兒唱,可我老了,有心無力,還是回宮唸佛去吧!”
“太皇太后風華依然不減當年,在奴才的眼裡,您永遠是當年那個俏麗無雙的小格格!”
太皇太后但笑不語,她知道蘇麻喇姑說的不是奉承話,卻也不是真正的大實話,她哪還是當年那個青春洋溢、輕鬆灑脫的布木布泰?她如今只是一個至尊至貴、至高無上的孤老太婆!
想起早上梳頭時,蘇麻喇姑又偷偷拔了她的白頭髮,她以為自己很小心,不會被她發現,可是,頭髮長在自己頭上,有幾根黑髮不知,但有幾根白髮,一目瞭然。老太婆了,哪有頭髮不白的道理?
她扯開嘴角笑了笑,舉步向前,蘇麻喇姑緊跟著,追隨著她的女主人。
*
五月的清晨,洛敏依例前去慈寧宮請安,因天氣熱了起來,她讓雲秋備了頂肩輿,坐在上面由人抬了去。
肩輿輕輕地一晃一晃,甚有節奏,洛敏坐在上面神色無常,只是心裡覺得頗為好笑,彷彿由人這般高抬著,才像是一個真正的公主。
肩輿停在慈寧宮前,洛敏由雲秋扶著走下,聞著一路花卉混雜著檀香,慢慢悠悠地走了進去。
慈寧宮寢殿側的西次間內,太皇太后坐在明黃寶座上,手裡抱著一個孩子,正滿心歡喜地逗弄著,洛敏輕輕走上前,行了請安禮,太皇太后笑容滿面地看向洛敏,“敏丫頭,來瞧瞧,這是玄燁的大阿哥。”
洛敏心中一顫,隨即又堆上笑容,走了上去,低頭看向那八個月大的孩子,一瞬間,酸澀退去了,竟是浮上了一絲絲甜蜜,這孩子,長得與玄燁何其相似!
大阿哥在去年九月出生,那會兒玄燁才親政兩個月,忙得不可開交,甚至顧及不到懷了孕的榮貴人,直到榮貴人分娩的訊息傳到乾清宮,玄燁才想起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