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在煤上,像是生怕露出了牙齒和眼白。他在心裡為自己禱告,老天爺保佑,放我出去吧。他聽見鐵門開啟了,心裡跳得厲害,幾乎連氣都不敢出。只要出了這道鐵門,再躲過狼狗,他就算逃出了魔掌。不料裝煤車在門口停了下來,像是有人打著礦燈在車下車上檢查。一道電光從他身上掃過,又返了回來,最終還是停在了他身上。電光停在他身上時,他覺出電光熱辣辣的,像是在燒著他的皮。直到這時,他仍沒有動彈,仍抱有一絲僥倖心理。他甚至想,死了吧,死了也比在這裡活受折磨強啊!然而裝死是不行的,他還是被二鍋子發現了,二鍋子說:“有人,一個兩條腿的傢伙,下來!”
老畢再不動也矇混不過去了,他想從車上跳下來,往大門外衝一下試試。由於車上的煤裝得太滿,太高,他一跳,就摔倒在地上,還沒等他爬起來,就被二鍋子和把大門的人摁在了地上。
監工們把老畢押到齊老闆面前,命他跪下。老畢不跪。二鍋子朝他腿彎子裡踹了一腳,他的腿往前彎了一下,還是不跪。
齊老闆說:“老畢你不夠意思呀,怎麼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要走呢!”
老畢不說話。
“你是本窯的骨幹力量,挖煤的手藝不錯,誰走你也不能走呀!”齊老闆突然提高了聲音,“說,還跑不跑?”
老畢的兩條胳膊還被人扭著,他把身子擰了擰,還是不說話。
齊老闆說:“給他打上記號,看他往哪裡跑!”
辦公室的門開著,好多窯工都站在門口往裡看,他們的目光都很驚恐。他們見過用烙鐵給騾子和馬身上打記號,沒見過給人打記號,不知給人打記號怎麼打,用什麼打。齊老闆好像不反對窯工們站在門口看,他懂得殺雞給猴看的道理。屋裡有一爐煤火,火苗子紅中帶綠,燃得很旺。二鍋子把一把煤鏟放在爐火裡燒,一會兒就燒紅了。二鍋子把煤鏟抽出來了,舉起來向老畢的臉上烙去。他大概要檢驗一下煤鏟的熱烈程度,往煤鏟正面吐了一口吐沫。吐沫一吐上去,吱啦一聲,冒起一朵白煙就幹了。屋裡瀰漫著一股腥氣。
老畢亂蹦亂跳,使勁把臉埋下去,又仰起來扭向一邊,不願意被打上記號。人要臉,樹要皮,他臉上要是被打上記號,等於樹被剝了皮,他還怎麼活!
二鍋子喊著:“放倒!把他放倒!不行捆上這個狗日的!”
這太殘忍了!太驚心動魄了!周水明也在門口的人堆裡站著,由於緊張和激動,他全身僵硬,手腳都變得冰涼。他喉嚨裡還一下一下往上翻苦水,苦水裡有一股剛喝下去的蘿蔔湯味兒。他使勁往下壓,才把苦水壓下去,才沒有“哇”的一聲噴出來。他看過一些電影,在群眾的生命面臨危險的關鍵時刻,總會有一些隱於地下的革命同志衝出來,阻止敵人的血腥暴行,把槍口引向自身。於是這些人就成了英雄。他想,他是不是也應該像英雄人物做的那樣,振臂大喊一聲:“住手!我是記者。你們不能這樣!”但他沒有喊,沒有暴露自己。他很快為自己找到了不喊的理由。正因為他是記者,他才要繼續觀察事情的進展,才要目睹事件的全過程。只有把全過程都看到了,他的報道才能完整,才有分量。他預感到了,作為記者,他將有一個重大收穫。這個重大收穫是他透過臥底才得到的,像井慶平那樣成天跑酒店跑會議的記者,怎麼也編不出這樣驚人的場面。好了,接著看吧。
眼看老畢要被幾個打手放倒,老畢這才說話,他說:“放開我,我自己燙!”
齊老闆竟同意了他的要求,說:“你自己燙也可以,自己烙的肉餅吃著香嘛!”
老畢把煤鏟接過去了,二鍋子和幾個監工紛紛退到一邊。
周水明和窯工們以為老畢會和窯上的人拼命,把煤鏟劈向監工、二鍋子和齊老闆。那樣的話,老畢才不失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