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小曲兒,只是原本溫婉歡快的曲調此時卻拖延得冗餘,帶著些北風裡迴旋的詭異腔調,令聞者心寒。
“爺!”輕輕的一聲從背後傳來。
穆老大放下骨簫,怔了怔似的,才回轉身子,含著笑道:“外面冷!”
“可不是!”說話的是一個二十許的年輕女子,面板微黑,兩頰是溫潤的紅光,油亮的長髮結成辮子,又在腦後挽了挽,辮子不像辮子,髮髻不像髮髻。她圓圓亮亮的眼睛淺淺地一眯,笑容中現出一對小虎牙,伸手把一件披風搭在穆老大的肩頭,嗔怪地說,“知道冷,還不多穿點!”
穆老大神色溫柔,帶著從容的笑意把披風的繫繩繫好,羊皮毛的裡子確實讓他渾身一暖,他找著話說道:“禧妹,你的麥子長得真好!”
禧妹笑道:“可惜這時候蔬菜已經種不活了,不然,每日裡還能吃點新鮮的。”她突然仔細看了看穆老大的袖口,伸手拉著一邊說:“呀,又綻線了!回去我給你補補。”穆老大看著她手上的凍瘡,道:“你又在溪水裡洗衣裳了?何苦!把手凍得這樣,又要開春才好!髒就髒點,怕什麼!”
禧妹含嗔帶笑:“你們男人……真不怕髒!”臉卻突然有些紅,扭身走了。
穆老大愣了片刻,回身一望,果然有人走過來,一臉忍俊不禁的樣子,穆老大皺著眉頭笑罵道:“郭墩兒你又作死!鬼鬼祟祟的幹什麼!”
郭墩兒笑道:“梅妹子可是個好姑娘!”
“自然是個好姑娘。”
“老大,你可真瓜(1)!”郭墩兒笑道,“女子們的心事,你最不懂了!”
“你才瓜咧!”穆老大道,“懂又如何,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人,不要害了人家姑娘了。”
話是這麼說,心裡還有個不明白的?那一次父親忌日,喝多了老酒,第二天起來才發現把人家好好的姑娘拉倒在炕上,雖然說梅禧妹是個自己救上山來的孤女,但有了這層關係,自己未免有些不過意,平日裡舉止越發小心。可是梅禧妹的一顰一笑,其間的意思卻已然昭然若揭,大家平日裡玩笑,叫兩聲“嫂子”,反倒是自己頗覺得不好意思,閃身躲開的居多。
想著這樣的話題,見郭墩兒臉上小小的詭異笑容,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因說道:“不打岔了。這幾日縣裡怎麼樣的情形?”
郭墩兒正了神色,說:“不大妙呢,說上面派下來了兩個新的武官,專門來拿我們的。”
穆老大一臉冷笑,嗤之以鼻:“多來兩個、少來兩個,不都是飯桶?”
“這次來的是個滿人。”
穆老大便是神色一凜,眼睛眯了眯,冷冷說:“來得好!我說這兩日怎麼手癢癢呢!”
“老大,還有訊息。”郭墩兒神色更凝重,“若說起來,也是我們那日疏忽看走了眼,還記得買糧那日跟我們嗆的那幾個人麼?那個圓圓臉的,就是新來的遊擊——海蘭察!”
穆老大吃了一驚似的愣住了,耳邊隱隱飄著郭墩兒氣哼哼的話語“……早知道呢!早知道我當時就給他點顏色,就不是紅刀子進去白刀子出來,也該滅滅他這個臭當官的威風……”穆老大定定神道:“其他也罷了,他既是來拿我的,帶著個女娃做什麼?”
那個女娃,神色硬朗得像個俊秀的男孩子,若不是閃身的瞬間瞥見她雪白耳垂上的一個耳環印,還真看不出來。那一瞬間的邂逅,使他的心沒有來由地一暖,怦然而動。這幾日午夜夢迴,身下暖暖的熱炕,常讓他有了“回家”的錯覺,溫暖的江南仲春,空氣裡帶著些潮溼,姆媽早早地起床,不忘用柔軟的手為他掖一掖被角,手撫過臉頰的感覺……後來再也沒有了。
穆老大驚覺自己的眼眶有點潮意,要緊伸手急急地揩了一把,回眸見郭墩已經走了,才放下心來。剛剛一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