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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頁

程避瞬間眼睛就紅了,雙手接過那袋沉甸甸的銀錢,決定去鎮上給師叔定製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

結果當晚大雪封了去路,程避被迫蹲在那間半大不大的小屋子裡,守著一個快要死的晏欺,和他滿滿一大袋子的棺材錢,窩在一旁瑟瑟發抖。

其間晏欺一直在咳嗽,咳得很是用力。程避總覺得他要將五臟六腑給一併咳出來了,心裡頭瘮得慌,於是下意識伸手往人頭上一探——果然,又給燒上了。

程避這人生來就很實誠,雖然易上閒一直與他交代,放著晏欺不管就行——但真要讓這孩子放著任人等死,那也明顯是有違良心的事情。

於是他推門出去,打了盆水,備了巾帕,繼又蹲進屋子裡,在床邊哆哆嗦嗦守了一整晚。

後來也不知是上天垂憐,亦或是晏欺本人福大命大。

他熬過這樣一個極為艱難的夜晚,燒倒是奇蹟般的退了下來。只是吊著小半條性命,必然撐不了多久。

程避看著也是,他這位小師叔,早年時候不愛惜身體,幾度在生死邊緣徘徊不定,如今生活安定下來了,人便也一次跟著垮了個徹底。

易上閒有幾次見著晏欺,多半是一副慘白的面孔,瘦得幾乎沒骨頭,整個人走兩步路,就好像要立馬散架——唯有一點很值得慶幸的是,這人折騰到頭來,就是怎麼也死不了,即便每晚臨睡之前,都會在鬼門關處走上一遭,到第二天早上,他也能照例醒來,繼續過著原本該過的日子。

易上閒說:「這廢物天生命硬,想死都是不能。」

程壁則說:「師叔這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而事到如今,若要說到死,那是真的沒死。但要說到福,卻未必是真的有福。

晏欺這一輩子,本就過得坎坷多舛。幼時父母兄長俱是早亡,到了稍稍懂事的年紀,又沒了師父,後來愈發荒唐度日,在江湖上恣意妄為浪蕩了好一段時間——待得最後的最後,他終於知道收起心來,養家餬口過日子的時候,原是準備和他攜手一生的那個人,卻在半途無端慘死。

自此之後,晏欺便再也不知未來的日子,應該怎樣去活。

他病得很重,時常在床上一躺就是幾天。很多時隔多年的舊傷,此刻便挑在人最虛弱的間隙齊齊湧上,彷彿勢必要將他推往無人支撐陪伴的深淵。

可命運總是固執而又殘忍,偏是逼迫這樣一個人狼狽不堪地活著,迫使他在每天旭日東升那一刻起,便睜開眼睛,去面對一切虛無頹喪的前路。

程避有時在旁瞧著心裡發憷。只覺若要像晏欺這般苟延殘喘地挨著性命,倒不如死了來得利落痛快。

畢竟傷痛疾病帶來的嚴酷摧殘,往往要比精神上的恣意凌虐要來得更為直接痛苦。

但讓人心酸又覺可悲的是,就這樣一副奄奄一息的殘軀,自從那晚燒退之後,也不知是為何,竟隱隱約約現出幾分好轉的徵兆。

先時他還只是沉睡不醒,後來漸漸能坐起來喝點稀粥和湯藥,及至到了正月最冷的那一陣子,他已經可以自己下床走路了。

只不過,人永遠像是沒清醒,意識渾渾噩噩的,眼底也幾乎看不到什麼神采。

程避起初以為,晏欺睜開眼的第一反應,必定會是先開口詢問薛嵐因的去向。

記得早些時候,易上閒從聆台山上下來,一手拖帶著一個半死不活的女人,說是白烏族雲老族長的女兒。

而還有一手裡,則捧著一副接近於殘破不堪的遺骨——那原本該是什麼人,程避起先沒問,漸漸心裡也清楚了,便忍不住一陣接著一陣難受。

再後來,雲遮歡讓一群白烏族人接回了北域。他們住的地方,便只剩下三個大活人,其中並不包括……那副早已支離破碎的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