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聲音低沉下去,說,“我們家裡,除了我,再沒有別人。我現在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宣懷風和宋壬面面相覷,手裡舉著的玻璃杯,都慢慢放了下來。
宋壬說,“孫副官,嘿,剛才那話,是我冒失了。您別往心裡去,我就是個不懂說話的粗人。”
宣懷風沉默片刻,溫和地說,“一些往事,你要是不想提,我們就聊聊別的罷。”
孫副官嘆氣道,“也沒有什麼不能提的,都過去了。你們不嫌我羅嗦,我就把這個故事,說給你們聽一聽,也沒什麼。”
這時大菜還未上桌,番菜館裡和中國館子不同,並不曾上涼拌小碟等墊肚子的東西。不過桌上鋪著漂亮的檯布,擺著一個花瓶,裡面插著一枝半開的鮮花,確實雅緻漂亮。
孫副官略偏著頭,瞧著那花,彷彿瞧到了很遠的地方似的,半晌,才緩緩說,“我家在濰坊,做的米鋪生意,也算是不愁吃喝的殷實人家。前些年,是過得不錯的。後頭幾年,父親因為賺了一些錢,被壞朋友慫恿著,抽起了鴉片。”
聽到這裡,宣懷風和宋壬的臉色,就露出一絲瞭然。
這年頭,被鴉片所害,實在不算什麼新鮮事。
孫副官掃了他們一眼,感慨地說,“你們大概以為,一個人,如果對鴉片上癮,那他就要墮落到深淵裡去了?那你們就猜錯了。我的父親,是一個有骨氣的人。他雖然不幸抽上了鴉片,心裡仍有他的自尊。因為我一個小舅舅,從前就是抽鴉片,抽到皮包骨頭地死掉,所以我母親對於鴉片,是恨而畏懼的。她是害怕我的父親,也像他弟弟一樣地早死。所以,父親每次去大煙館回來,母親都要抱著幾個小孩子,抹上一晚的眼淚。我父親為著妻兒,下了決心,要把鴉片給戒了。”
漂亮的餐桌上,氣氛安靜得有些壓抑。
其餘的兩人,心裡都想,孫副官的前話,說的是家裡除了他,就沒有別人了,可見孫家的遭遇,一定十分悽慘。
然而既然迷途知返,浪子回頭,如何又落到悽慘的田地?
不由更起了一分好奇,用心地聽下去。
孫副官說,“戒鴉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父親也試過把自己在黑房子裡,痛不欲生地關了幾天,然而他身上的鴉片癮,已經不輕,好不容易停了幾天,總有忍不住復抽的時候。一復抽,他又覺得自己對不起妻兒,悔恨得無以交加,竟至於痛苦得幾次想了斷性命……”
宋壬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沉聲說,“這些害人的東西,抽起來容易,戒下去難。要是那個時候,有宣副官的戒毒院,老爺子就不用那樣受苦了。”
孫副官苦笑道,“是呀,如果那時候就有戒毒院,也許我這個家,還存在呢。”
宣懷風輕輕地問,“後來呢?”
孫副官說,“我是家裡的長子,當時正在縣城裡讀書。看見自己父親如此,當兒子的哪有不難受著急的?雖然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學生,總要盡我為人子的一份力。所以我四處打聽,哪裡有戒鴉片的好辦法,幾次白花了錢,買了別人說的偏方,其實不管一點用。後來我又聽說,洋藥店裡賣一種戒菸丸,效果很好,吃了的人,是絕不會再抽鴉片的。那對於我,正是最急切需要的東西。戒菸丸因為它所宣佈的神效,價錢也不低,然而為著父親可以少受苦,多少錢也值得。我就把學費的錢,買了戒菸丸,寄回家裡去,求父親無論如何要試一試。”
宋壬把一隻手,往另一隻手掌上一捶,搖頭說,“不用問,這戒菸丸,是不管用了。那些洋鬼子,總是愛佔我們中國人的便宜,找些漂亮女人打扮得妖妖豔豔,在招牌上做宣傳,暗地裡弄假貨糊弄人。多少人吃了這虧,也沒地方哭去。我們的官老爺,偏偏又怕他們。他們就是老虎屁股,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