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地點頭。
我提著一隻布包站立在老爺的房門口。過了一會銅算盤從門裡側著身出來。他隨手關上門,從我的手裡接過東西。我陪銅算盤走上棧道,小金寶迎了上來。小金寶衝著銅算盤不解地問:“這是上哪兒去?”銅算盤賠上笑說:“小姐,老爺吩咐我先回上海,辦點事。”銅算盤想了想,關照說:“小姐,你讓老爺再靜養幾天,過兩天老爺就要回去了。”小金寶聽了這話臉上就有顏色,沒有說話,只是往前走,快靠近老爺房門時小金寶大聲說:“都###了,讓我一個呆在墳墓裡頭!”她的口氣裡帶著很大的怨氣,我猜想這句話是衝著老爺的耳朵去的。銅算盤走到蘆葦叢邊拍了兩下巴掌,一條小舢板就漂浮過來了。
那時候我們都矇在鼓裡。其實銅算盤迴上海是一個極重要的跡象:在老爺與宋約翰的這場爭鬥中,老爺即將“和牌”了。這句話也可以這樣說,小金寶的命運已經全安排好了,只是方式和時間問題。老爺和宋約翰之間的鬥法,我這輩子可能也弄不清楚了,我能知道的只是眼前的事。銅算盤剛一走,島上就出事了。
太陽偏西了,照耀出秋日葦葉的青黃色光芒。天空極乾淨,沒有一絲雲層,藍得優美、純粹,藍得晴晴朗朗又溼溼潤潤。天空下面的湖面碧波萬頃,陽光側射處如一張巨大錫箔,反彈出水面的活潑波光。
阿嬌和我蹲在碼頭洗衣裳。我們的舉手投足裡夾雜了勞作與遊戲的雙重性質,水珠子在我們的手邊歡愉跳躍。小金寶穿著翠花嫂的舊衣裳從棧橋上走了過來。步履裡充滿了女性有關陌生服裝的新鮮感與滿足感。小金寶一路走到碼頭,笑盈盈地望著我和阿嬌。阿嬌一抬頭就從小金寶的身上看見了阿媽的衣裳,頓時覺得這位姨娘和她靠近了,樂得咧開了嘴,露出一口雪白的小米牙。阿嬌說:“姨娘,你怎麼穿我媽的衣裳?”小金寶問:“好不好看?”阿嬌說:“好看。”“像不像你阿媽?”小金寶走得靠近了些,大大咧咧地說:“阿嬌,往後就叫我阿媽,見了你媽叫姨娘。”阿嬌笑著用胳膊肘捂住嘴,幸福地瞟一眼我,在胳膊肘裡說:“我不。” 。 想看書來
上海往事 第九章(10)
我低下頭又搓一陣衣裳,擰乾淨,放到竹籃裡頭。阿嬌突然說:“姨娘,你教我唱歌吧,臭蛋哥說,你歌唱得好。”小金寶瞄了我一眼,哄著阿嬌說:“臭蛋騙你呢,我那是瞎鬧,唱得不好。”阿嬌走上來拽住小金寶的上衣下襬,說:“姨娘你教我。”小金寶坐下來,說:“唱歌呢,要唱那些心裡想唱的歌,要唱那些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歌。阿嬌你喜不喜歡唱歌?”阿嬌說:“喜歡。”小金寶說:“那你就唱給姨娘聽,唱得清爽、乾淨,姨娘就教你。”阿嬌有些忸怩,小金寶順手掐下兩根黃黃的狗尾巴草,給阿嬌做成兩隻小手鐲,套在阿嬌的腕彎上。阿嬌羞得很幸福,看了我一眼,唱道:搖啊搖,搖到外婆橋。阿嬌會唱這首歌出乎我的意料。這樣的歌在我的家鄉人人會唱,我一直以為它就是我們家鄉的曲子,沒想到小阿嬌也會唱。
更出乎我意料的是小金寶也會唱。
小金寶給我使了個眼神,用巴掌打起拍子,我也只好參進去,三個人一同唱起了這支歌: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外婆叫我好寶寶,
又會哭,又會笑,
兩隻黃狗會抬轎。
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橋上喜鵲喳喳叫,
紅褲子,花棉襖,
外婆送我上花轎。
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小金寶打著拍子,臉上笑得又燦爛又晴朗,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那種,是從心窩子裡頭流淌出來的那種,是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那種,如同水往低處流一樣順暢柔滑,不可遏止。我望著小金寶,放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