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即轉身,決定另找地方填飽肚子。
便道上人群熙攘,行走很不方便。她前面是兩個白人大個兒,金髮北方佬,他倆在人群中推搡開路,這一男一女比周圍的法國人或阿拉伯人要高出一頭一肩。他倆每人背一個粉色帆布包,胸前各兜著一個孩子。但轉眼間這兩人就不見了蹤影。現在她面前冒出一個穿齊膝肥裙褲的女人,這是那年的流行式樣。這裝束使她的臀部愈加肥大,幾乎墜及地面。裸露著的白淨的腿肚子,好像一對粗瓷水罐,上面暴突的青筋宛如一條條盤成圓球的小蛇。阿格尼絲暗自思忖:這女人明明可以找到十多種式樣的外套,把她的青筋遮住,讓她的臀部別那麼招搖,可她為什麼不呢?人們出門與眾人在一起時,非但不想讓自己更加引人注目,怎麼連起碼的遮遮醜也不肯去做呢!
她打定主意,一旦醜惡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她就上花店買一枝勿忘我,只買一枝,那纖細的花莖上開一串小巧玲瓏的藍花。她將這樣上街,把花舉在自己面前,死死盯著它,讓自己只看見這個美麗的藍點,在這個她已不愛的世界上,這藍點是她唯一願意保留的東西。她將這樣走遍巴黎的每條街道,她很快將化為人們熟知的一個形象,孩子們將尾隨她身後,嘲笑她,朝她扔東西,整個巴黎將稱她為手持勿忘我的瘋女人……
她繼續朝前走。她右耳灌滿了音樂聲浪,商店、髮廊、餐館中傳出有節奏的打擊樂器的鼓譟;她左耳在分辨馬路上的聲音:轎車的低聲哼唧,公共汽車起動離站時的嘎嘎聲響。突然,一輛摩托車尖厲的轟鳴聲劈面而來。她不得不探尋這惱人噪音的來歷:一個身穿牛仔褲的姑娘,烏黑的長髮飄在腦後,她僵直地跨坐在一輛小摩托車上,像坐在打字機前,摩托車的消音器被卸去,發出刺耳的噪音。
阿格尼絲想起幾小時前桑那浴室裡的那個年輕女人。為了讓大家認識她的自我,接受她的自我,她進門便宣佈厭惡熱水淋浴、厭惡謙虛。阿格尼絲確信,這位黑頭髮姑娘也出於同樣的考慮而卸去了摩托車的消音器。發出噪音的不是機器,而是黑髮姑娘的自我;為了讓人聽見,為了穿透他人的意識,她把廢氣排放的鼓譟與她靈魂相連。阿格尼絲目睹那咆哮靈魂的飄散頭髮,意識到自己恨不得看到這姑娘立刻死去。倘若此刻一輛汽車從她身上軋過,她倒在一汪血泊中,阿格尼絲既不會感到恐懼,也不會為她難過,她只會感到滿意。
她突然為自己的仇恨心理感到惶恐,覺得世界位於某個交界點上,一步邁過,一切都將化為瘋狂:人們或者手捧勿忘我走上大街,或者互相殘殺。酒杯稍加一點就會溢位,也許只需一滴;也許多一輛車就大多了,多一個人,多一個分貝,也會這樣。事情總有一個數量界線不得越過,可是沒有人把關,甚至沒有人意識到界線的存在。
她繼續前行。人行道上越來越擁擠,誰也不給她讓道,她只好走下道沿,緊貼著人行道邊,躲著迎面來車往前走。她過去就習慣這麼做,因為別人不肯讓道。她自己也意識到這一點,覺得很倒楣,總想克服:她想鼓起勇氣,勇往直前,沿著既定的路線,讓迎面來人給她讓道,但她從來沒有成功過。在日常這種無聊的較量中,她總是輸家。有一次,一個大約七歲的孩子朝她迎面走來,阿格尼絲想不給讓道,可是最後,為了不與孩子相撞,她仍舊不得不屈服就範。
她又想起一件往事:大約十歲時,有一次與父母去山間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