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慎面上凝然,道:“此一去是凶多吉少,你們可知道?”
那將官道:“知道。洪水若來,那土山或許便將成孤島。將軍方才說,敵軍不知從何處攻城,可多半仍是從西南。此時陣前若仍有屏障,便可解一解城內之急,或也可令敵軍稍微忌憚。這是雖險,卻也要緊,我等若能擔這重任,當覺開懷。”
另一人道:“雖然我等與於將軍,與將軍間有過些許事,但將軍厚待的心意,我等是明白的。可我們受這厚待,日久亦覺不安;將軍的洛城故部如何出生入死守城,便請將軍一樣指派給我們,方是不見外道,真正一視同仁。”
又有人道:“我等前日在帳中,與將軍說願共患難的話絕不是說說而已的虛言。既然留守洛城,便也要做些事出來,也令世人看看,誰不是熱血衷腸的兒郎,我等是與那些貪生怕死之輩不同的。”
其餘眾人紛紛笑道:“將軍可信得過?”
於文略邁步在趙慎身旁道:“將軍許我去吧。”不等趙慎開口,又道,“將軍前些日叫周乾傳令不許我出城,那其中愛惜我生死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是,楊都統的舊恩我掛懷心中,此時再不相報,怕便再無機會。將軍若不允,便是真因這事怪罪我了!”
言罷垂首施禮,只不肯抬頭。卻覺趙慎一手抓過他手臂,一手托起他雙手。那手掌溫熱,五指亦甚有力。於文略忽覺雙足踏地,竟平生幾分踏實穩當;抬眼間正對上趙慎雙眸,見他眸光明澈篤定,卻又如長釘入木,凝然間微微點了點頭。
這一日,尉遲遠帶著西燕軍諸將登上沿河近旁的高地。當日西風烈烈,愁雲慘淡,長空曠野一片肅殺蕭索。洛水滔滔奔湧,濁浪拍擊堤岸,遙見龍華山巍峨,洛城屹立如鐵。
有衛士向諸人報:“時辰到了。”
尉遲遠跨前一步,胸前卻抑不住起伏。他雙目大睜,直要裂呲一般,眾人亦覺胸中激烈心緒難抑,尉遲遠道:“洩洪!”
裴禹立於尉遲遠身側,此時轉身問道:“範懿呢?”
身旁衛士道:“他官階不夠近前,此時在後面。”
裴禹回首向人群中一掃,見範懿低頭站在其中,便點手喚他道:“你過來。”
眾人閃開條路,範懿也不抬頭,只一路過來,卻被裴禹執了手腕引到跟前。只聽裴禹道:“今日都是靠你的籌算,你最當好生見此景象。”
言說間,軍兵齊聲呼喝,那攔水的堤壩已被扒開。方才的鼎沸人聲瞬時被淹沒,激流轟鳴如重錘擊鼓,猶如入冬前山林中野獸騰躍而下的咆哮。河水衝開堤壩,浪濤捲起的枯草碎石,瞬時就被吞沒。那河水此時再無遇阻則繞的圓融,彷彿連流動的姿態都已失卻,如山摧傾倒玉碎撲地,夯擊得地面陣陣顫抖。
水流撕開阻隔,洶湧落地便瞬時蔓延。前方的衝力稍減,其後浪濤又至,層疊踴躍似野馬脫韁。轉眼間,陣前一時一片汪洋,四散漫溢的河水亦衝擊上眾人所站的高地,飛濺的水花泛著灰巖般的白色,似要將人迎面擊倒。
水流順著地勢,從眾人眼前怒嚎而過,直衝洛城而去。遠遠見浪潮最前一線如一堵高牆移動,其勢非但不減反而愈行愈為急猛。
秋風依舊,半空中漫卷的陰雲亦紋絲未動,彷彿這蒼穹下不可抗的自然偉力,在天地壯闊大河奔流面前,亦無甚特殊;而世間的芸芸眾生,更只是滄海一粟。
西燕軍諸將俱似被震驚而不能發一言,裴禹身旁的範懿,已幾乎跌坐在地上。裴禹側首見他面色慘白,嘴唇一徑發抖。他只知範懿往日的呆板訥言,彷彿萬事皆與他無干,卻不想此刻是這般神態。他作圖計算,精細入微,原來竟是不曾想到過今日的情形?裴禹聽得範懿翕動的唇齒間抖索著嘶啞發聲道:“竟會如此……”繼而手腕已被攥住,範懿顫聲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