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會如此?”
裴禹見他細白手指緊緊勒進自己手腕,隔著衣袂,亦能覺出範懿指甲刺進肌膚的微痛。他卻並不掙脫,也不動作,只半晌如自語般輕聲道:“你若料到是這般,便不敢助我做這事了麼?可世事恰如這水勢,一旦堤潰,再不論如何,也不能迴轉。”
只半天功夫,陣前已成一片汪洋,先前的地堡路障已俱沒於水下。饒是西燕軍自家的營盤駐紮在高處,亦有些稍低處些的營帳被水浸了,不得不棄之不用。
洛城之內,積水淺處及膝,深處幾可沒頂。士卒們一日間在疏浚城內地溝,卻收效甚微。民居營房都被淹泡在水中,軍中的糧草早做了準備,移至高處,損失尚小;市民家中糧資被沖走泡壞的不計其數。洪水初洩,有低窪處的民房轉眼只餘房頂在外,人被困於水中都只得爬在屋脊和近旁樹上。之後那些捨不得家宅,呆在屋中眼睜睜被寸寸漲起的洪水吞沒的,竟亦有之。城中喪親失所的民眾流離哀號,在各城區駐防的守軍不得不將他們召籠收容,可一時又難有妥善安置的處所。
謝讓此時已無力起身,軍兵們用門板抬著他避過水勢。李守德在他近旁,將前日謝讓交付他營中的事一件件說過,道:“主簿放心,我都已驗看了,俱無差池。”
謝讓喘息道:“今後這些便要都要靠在你肩上了。”言罷閉目,半晌才又睜眼道:“城內糧資……”
李守德道:“人口供給,已都削減到半數。只是許多百姓聚在軍中……”
謝讓道:“若不收容,只怕民心思變,和軍心不穩是一般危急;可若收容,這些性命也都是要張口的……”他話未再說,目中卻已盡染憂色。
李守德道:“若夥著旁的塊莖粉料,糧草上還撐得半月。若過幾日水能稍退些,也還有些辦法。”又道,“聽城外來的訊息,尉遲否極染病,外頭圍城的態勢也未必能一直撐得下去。”
謝讓點頭道:“但願如此。”
這話音中總是帶著聽天由命的意思,李守德靜默片刻,勉強笑轉了話頭道:“我聽衛士說,主簿今日精神似好些,往日只飲些米湯,今日可能喝粥了。”
謝讓笑道:“許是要好了罷。”他口中這樣說,心內卻自知不過是迴光返照。他體力精神雖差,頭腦心智卻仍是清楚的。公事上已趁早向李守德做了交代,今日見他已全數接手清楚,心中已放了大半。可另一半,卻是難講於人前。思慮了半晌,終低聲道:“我有事要見見趙將軍,長史得空替我求一句。”
李守德聽他這話中的說法甚覺詫異,謝讓生性謹慎總恪守著上下禮數倒是不假,可這話說的亦著實太見生分。他心中猜度許是謝讓耽心趙慎守城要緊走不開才用了個“求”字,便道:“我正有事報與將軍,末了便替主簿捎話。”他此刻亦明白謝讓這必是要交代後事,為寬他心,便又道:“主簿放心,城防目下並不慌亂,這一刻的功夫,將軍總得還見主簿。”
謝讓聞言,輕聲道了句“多謝,”只覺力氣又耗盡大半,掙扎著道:“你便去罷。”
他目送李守德疾步走了,方又闔了雙眼。他這幾日輾轉病榻,倒覺腹背疼痛愈加厲害,今天不知怎麼卻未再犯。前幾日他因著疼痛不得安睡,難得有一刻能舒坦。此時閉目靜臥,本該眠上一眠,可心中翻攪如濤,止不住暗暗長嘆了一聲。
他入趙競軍中時任如何也不敢想,他這一生中竟經了這些多跌宕。他一介書生,竟也親身經過多少苦海徵殺,血雨沾身。他見過壯士豪氣干雲,亦見過梟雄末路窮途;生死彈指,榮衰不過轉瞬。只這一世,似已活出了幾世的悲喜。若他當日未曾做軍中幕僚而留在鄉野,也到終老此時,又將是何種心境。
他此時病臥圍城,或許旁人眼中亦是臨終淒涼;然而激流行船,又怎能永立潮頭。想他少時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