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師傅沒轍,也不再樂呵呵,板著臉把程聲遞來的兩塊錢收下,扭頭就往地上啐了一口。
程聲沒工夫體會這僅僅十幾分鐘就生出來的不友好,嘴裡唸叨著張沉剛剛進的那戶單元樓,三單元,轉身跑到這棟樓後面,一戶戶排查起來。
九點鐘,挨家挨戶幾乎全亮著燈,三單元這三層窗戶裡只有中間那層是黑著。程聲死盯著那扇窗,他不確定,沒準那是別人家呢?沒準其他兩戶亮閃閃的窗戶才是他家呢?
他筆直地站在三單元背後的蔭涼下,旁邊的樹葉被悶風一吹,瘙癢一樣刮在他仰起的脖頸上,癢得很,就像他現在心情似的,癢得很。
他仰頭向上看,看這排烏黑磚塊搭起的舊樓,思維不受控制地在這片夜空中亂竄,像團霧氣一樣挨著這三扇窗戶往上爬,急不可耐地往人家裡竄。
沒過一會兒,二樓窗戶裡忽然亮起燈,黃澄澄的,即使程聲和它隔了兩層樓的距離,還是體會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心悸感。
他嚥了口口水,把褲子口袋裡的錢包再往裡使勁塞了塞,暈頭轉向走近這棟樓。
一樓窗簾緊閉,連道縫隙都沒有,光線幽幽地透過布窗簾打在程聲臉上,他心跳得飛快,比傍晚時分靠在張沉後背那會兒還要激烈。
他知道自己要幹壞事了,率先啐了自己一口,這一口好像把所有道德全拋乾淨了,程聲拍拍兩掌,這只是個預備動作,沒什麼實際意義,但做完這些他才真正有了要幹壞事的勇氣,一手握住一樓不知哪個倒黴人家的防盜網鐵絲,另一隻手握住一旁生了水鏽的老管道,身體往上一撐,熟練地爬了上去。
程聲小時候常爬樹,還成功被摔成輕度腦震盪,可見攀爬功力著實深厚。
游泳淹死的都是會游泳的人,爬樹也是,能摔下來的都是會爬樹的,程聲就極會爬,蹭蹭兩下就能到頂,可惜為人實在嘚瑟過頭,他坐在樹頂朝下面的小孩兒們炫耀,胳膊腿肆意一揮就一頭栽下去,栽下去的過程中臉上還掛著來不及轉變的得意表情,活該摔成個輕度腦震盪。
他這次吃了教訓,爬得謹小慎微,兩隻手一隻摸管子,一隻攀著一樓的鐵絲防盜網,在夜晚悶熱的風中輕手輕腳攀上二樓窗戶。
二樓的窗戶大開,窗簾也敞著,裡面有人在背文言文,聲音不大,有點啞,鼻音微重。
程聲還沒往裡看就確定自己找對了。他腦子依然不清醒,暈沉沉,剛剛的膽量在這陣聲音裡全化成風,跟著夜晚一起飄走了。
他挪到一處隱蔽的位置,兩隻胳膊扒在陽臺上,一隻腳踩在一樓的防盜網頂上,一隻腳撐著身側的管道上。
程聲等了很久,等得昏昏欲睡也不知道下一步究竟該怎麼辦,他忽然想抽自己兩巴掌,這做的是什麼事?齷齪,膈應人,用他爹程如春的話講,他這是違法亂紀,擾亂公眾秩序,早生幾十年要被群眾一人一鞋砸在臉上,就算生在現在也該進局子蹲一蹲。
但若要問他後不後悔,他鐵定答「不」。
裡面的背課文的聲音忽然停了,程聲醒了神,壯起膽子露出截腦袋,小心翼翼往裡瞥了一眼,正巧看到裡面的張沉拿著白瓷杯往外走,順手把臥室的木門帶上了。
程聲的身體總是先大腦一步,他還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身體就先一步撐著窗戶邊翻了進去。
程聲進來時摔在地板上,悶悶一聲響,但動靜不算大,外面電視機播著吵鬧的前蘇聯片,還有張沉父母吵架的聲音,聲音激烈得很,連戰爭片裡的炮火聽了都要自愧不如,把程聲這點兒動靜掩蓋得嚴嚴實實,誰也沒發現裡屋潛進一個陌生人。
他摔進來時正好磕到脊背,明天估計又是幾處淤青,但程聲顯然無所謂,正扶著腰趴起身子,好奇地環繞打量張沉的臥室,壓根沒理會自己